令人生疑的年轻女子
封面图片来源网络，与本案无关，如有侵权请联系撤下
一、
2016年的春天已经过了一半，但这个城市里的温度却仍然令人瑟瑟发抖。在一处简陋的出租房里，只有一张沙发和一张桌子，沙发上窝着一个男人，身上裹着毛毯，脸上盖着一顶老式的伦敦毡帽，一条腿伸在沙发的把手上，男人正懒洋洋地瞌睡着。
“叮铃铃～！”桌子上的闹钟率先醒了，奋力地欢叫起来。男人微微动了动，与此同时，桌子另一端的手机也响起来，同样是“叮铃铃”的提示音，和闹钟响铃响成了交响乐的节奏。男人嘟囔了一句，右手拿开脸上的帽子，左手伸向桌子摸索。
“喂？”男人按掉闹钟，接起电话。
“夏昀！还不回来公司！”电话那端传来喊声。夏昀抬起手瞄了眼手表，14:55，“行了，五分钟我就可以出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住得近。”
果然，不到五分钟，夏昀便出现在公司大楼门口。这是一家国际商业银行，夏昀在这里负责反洗黑钱的金融犯罪调查工作。在现在这个时代，打击金融犯罪也已成了银行的重点工作之一，如果银行不能觉察出客户资金链的异常，那么银行可是责无旁贷的。
“什么案子？”夏昀回到办公室，放下随身带的记事本。
“应该不难，金额太小了，不像洗钱。”讲话的人叫大本，一个灵活健硕的胖子，是夏昀的死党，五分钟前的电话就是他打的。
与他一对比，夏昀显得特别高削和瘦弱。夏昀点点头，“嗯，给我讲讲看吧。”
二、
此案涉及金额真的非常小，以至于初期的时候，调查员认为风险较低而迅速结束调查。夏昀微微皱了皱眉，大本心里知道，他从来不喜欢因为金额太小而妄下结论。他崇尚推理和事实。
“Focal是什么人？”他们通常把被调查的对象称作Focal entity（焦点主体），所以平时简称Focal。夏昀这时已经撇开了调查员原先的结论，决定亲自介入调查。大本精神一振，抖擞起来：”22岁，女性，声称自己是家庭主妇，与银行建立关系已经七年，尚无不良记录。当月警报所涉及的交易是66笔转账走钱，共2万4千港元，正因为交易笔数偏多而生成警报。“
“这么年轻啊？”夏昀点了点头，“金额确实很小，资金来源呢？”众所周知，无论是否在反洗钱调查领域中，资金来源都是重中之重，有时候资金来源的纯洁度会直接定性了一笔钱的性质。
“调查员已经非常尽责地照常规思路对资金来源、资金走向、客人背景和交易对手背景进行调查分析。”大本回答，“调查中发现资金来源主要来自于ATM现金存入，次数频繁但金额极小，最大一笔仅是400港元。而资金走向，当然也是本次警报被触中的原因，则主要流向一间玩具公司。”
“嗯，玩具公司”夏昀若有所思，“玩具公司是什么背景？现金存入的话，应该会有RFI吧？”（RFI，Request For Information，在调查中通过分行联络客人获取更多信息的手段）
“没错，调查员曾经发去RFI，询问客人为何有频繁的ATM现金存入和走钱去玩具公司的目的。RFI回复，客人的ATM现金存入均来自其丈夫，而丈夫给钱的目的则是家用所需。客人又称，其本身有网上购物的喜好，故走钱给玩具公司属于网购行为。”大本一口气讲完。
听到这里，夏昀突然搓了搓手，兴奋起来，“有意思有意思！大本，一大早就给我来了一个这么有意思的案子啊！”
”都下午了， 还早？快说，哪里有意思了？“看来大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夏昀笑了笑，”别急，你先调查一下玩具公司的背景，我来杯咖啡，你要不？“
大本一脸嫌弃地摆摆手，说，”给我五分钟。“
三、
五分钟不到，大本突然叫了起来，”哟！夏昀快过来，有发现！“
夏昀循声过去，大本指着电脑屏幕继续讲，”这家玩具公司果然有问题。你看，它是在近几年成立的，网上并没有更多有效的信息，但是凑巧的是，这家公司与我们银行建立过关系，并正在接受调查。而该公司的负责人，则是一位60岁的老太太，受教育程度不高。拓展调查发现，几乎所有资金流入玩具公司后，又尽数转入老太太的账户。“
夏昀俯下身，仔细看了看针对玩具公司的调查报告，露出自信的微笑，”嗯，看来和我想的八九不离十了。大本，你知道这个案子有趣的地方在哪里吗？“
”别卖关子！“大本往后一躺躺在了椅子靠背上。
”哈哈哈，好！“夏昀清清嗓子，”首先，此案客人背景非常简单，因此重点必须放在交易对手的背景上面，而且我的猜想推理是建基于Focal的RFI答复，缺乏进一步的证据证明，因此玩具公司作为交易对手的背景调查变成了突破口，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要查玩具公司的背景了吧？“
”所以RFI答复就是那有趣的地方？“大本努力跟上节奏。
”你还是很懂的嘛！“夏昀做了个鬼脸，"你再看看那些现金存入的ATM都分布在什么地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很多不同的地方。“
大本低下头查了一会儿，”果然被你猜中了！这些ATM分布在香港不同的区域，包括元朗、上水、九龙、甚至……我去，将军澳都有！“
”来，我展示一下。”夏昀接过鼠标，“当我听到你描述RFI的答复时，一下子茅塞顿开，因为我察觉到了几个疑点。资金来源是ATM现金存入，但交易记录显示了现金存入所在的ATM是分布在不同的分行，相隔距离甚远，甚至同一天的现金存入竟在几个不同地区的ATM发生，而金额均为400港元。RFI答复却说，这些钱是其丈夫所给的家庭费用。于是我分析推理，既能解释这种交易模式，又能符合RFI所答复内容的可能性只有两个：第一，Focal的丈夫确实在同一天内走遍相距甚远的不同分行ATM存入现金给Focal作家用；第二，”
“客人有数位丈夫！”大本反应过来。
“哈哈哈，没错，大本，以上两种可能性，不管哪一种在正常逻辑下都不合乎情理吧？“大本忍着笑点了点头。
夏昀把鼠标还给大本，喝一口咖啡，继续说，”从你进一步的调查可以发现，该玩具公司不仅正在接受调查中，其负责人，即那位文化程度不高的60岁老妪竟已被关闭银行账户并上报了STR（即可疑交易报告，Suspicious Transaction Report。作者注）。我们可以在这份报告中的KYC部分（即Know Your Customer，此处指调查中的RFI。作者注）得知一些线索：老妪实际上也不是资金链的终端，她在RFI中交代，她只是兼职这份工作，而主要则负责将玩具公司所转账的钱提出并带至中国深圳折换人民币，再交给别人。老妪本人也称不认识给钱的诸多不同的个人，也只与她的老板在半年前见过一面。“
”太精彩了！“大本不禁拍起手来。
三、
”调查到这里，各部分的细节基本也已清晰了，接下来就是将它们连成一体，组合成符合逻辑和事实情理的拼图。我们来大胆假设，所有这些资金的源头是存在问题的，即我们所说的脏钱（非法所得），那么整个洗钱流程就是“ATM现金存入→Focal（家庭主妇）→玩具公司→60岁老妪（公司负责人）→现金提出至中国深圳”。根据这种模式和玩具公司的走钱金额庞大，我们进一步推断可能存在数十位甚至更多的类似此案客人的个体，聚沙成塔般将涉案金额从小积大。“
大本狠狠地点了点头，”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有没有可能Focal正在说谎？“
夏昀哈哈一笑，”RFI答复依然是可信的，正因为可信，才在某程度上为我们所推定的洗钱流程提供了背景支撑。何以见得？我们在上述分析中得出了两种看似不合常理的可能性，其中第一个可能性确实无法解释，但第二个可能性就不一定了。Focal背景是22岁的女生，受教育程度不详，依常理判断，她在临时接听银行客户经理的电话询问时说谎的可能性不高，除非事先计划好，但涉案金额之小不足以引起警觉性的情况下，事先计划好应对RFI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如果RFI可信，又只能发生于第二个可能性的情况下，那么可合理怀疑客人涉及什么样的交易活动呢？“
”非法卖淫活动！“大本和夏昀同时说出了他们的结论。
”香港非法卖淫活动的基本收费浮动在数百至千元之间，通常以现金交易，统一进行账面管理。结合上述洗钱流程模式，此案可能牵涉一个规模中等以上的跨中港卖淫集团，多名类似Focal背景的女生涉案，那个玩具公司负责人（60岁老妪）只是被利用的代罪羔羊。“夏昀一口气说完，”上报吧。接下来该交给相关部门去行动了。“
后记
在此案中，有许多地方值得我们留意的。首先最重要的是反思调查员结论误判交易正常，这说明金额小并不能完全降低洗钱风险，反而应更留意Focal是否只是洗钱活动中的一小分子。其次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每一个RFI都需要被合理怀疑和辨别可信度，这将帮助调查分析得到佐证。还有交易对手的背景亦需要迅速、全面地概括分析，将有助于我们在调查中分析客人与对手之间的交易目的。
在商业银行的反洗钱工作中，由于专业程度、调查权限等方面的限制，往往只能点到即止，因此，最大合理程度地运用演绎推理法，推演出洗钱活动的模式流程，是在调查分析中帮助整理案件逻辑和厘清主体关系的重要一步。基于交易事实作出合理推测，并从交易事实、支撑信息中获取证据，是反洗钱工作必不可缺的调查分析能力。
本案洗钱模式示意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