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藏一把阳光寄给您
先生说过,我是那个寒冷冬夜凌晨三点降生到这个美好世界的。凌晨三点,那是向日葵将花盘重新朝向东方等待太阳升起的时间。先生说,刚出生的时候我不哭不闹,闭着眼安安静静。产婆见状,狠手扇了我一巴掌,我才哇哇大哭起来。就是那一声响亮的啼哭,让先生牵挂了一生心疼了一生。
植物学家说,葵花花盘的指向落后太阳大约十二度,即48分钟。它一生向暖,追随太阳,却不敢直面,最深的爱总是躲在身后,他不必跟随上你的步伐,只用余光送你远走去追寻梦想,以沉默无声的方式爱着你护着你。
从前我喜欢偷偷摸摸翻看先生的日记本,那本封面已经模糊,里面蓝墨水的字迹却很清晰。那时候大概是三年级,日记本里的喜怒爱恨种种我还不能很好的理解,但是对于先生的过去,最初就是从这日记本上看到的。
偷偷藏杨梅给他吃的阿婆,食堂一粒豆腐乳能吃一个星期的老师傅,往裤腿里塞鸡毛防寒的老师......在那个贫寒的年代,一点一滴的善举都能在先生的记忆里变成一把温暖的火炬,照亮他孤独的内心也点亮他未知的前程。起初我不明白,先生为何将那些陈年旧事写在日记里,时常挂在嘴边,后来才明白,对于年幼而孤的先生来说,那些善意,给了他生活的希望。
先生说,我自小没能享受到父爱,所以当有一天自己为人父了,就总想给她双倍的父爱。先生做到了,不论日子过得有多么窘迫多么艰难,他总是尽他所能给我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最难的那段日子,家里先后两位老人去世,妈妈多病。他没有稳定工作,只是一个收入不定的手艺人。我在寄宿学校念书,他从来没有因家里的困境减少我的生活费,为了怕我担心,甚至每次都会多给我一些零钱。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白头发一根接一根地在他两鬓长出来,为了富养一个女儿,他付出了多少辛苦的汗水。
但他从来不把在外头经历风吹雨打的辛酸说出口,甚至也从没给过我压力,期许我为他完成什么理想。当我颓败受挫的时候,他总是露出他八颗牙齿对我笑,在他的目光里,有鼓励有安慰,如同一汪海水。人生是一次航行,当我迷途的时候,有先生在的地方就是最温暖的港湾。
成长的路上,我也会犯错。小时候我不光偷看先生的笔记,还会拿先生抽屉里的硬币和那只断了腿的金龟玩。每回偷偷打开先生的抽屉,第一件事不是拿硬币去买想买的食物和玩具,而是拿出那只断了腿的金龟。它只剩一条腿了,那条腿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依然在动,这让我感觉到无比的惊奇。甚至,有时候玩着玩着,就过了一上午。在金龟的旁边,是先生从小到大的成绩单毕业证和同学册,另一边是我从小到大的成绩单和奖状。尽管我小心翼翼,但最终还是被先生发现了。
他站在门外,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我哆哆嗦嗦地望着他,他沉默了一阵,平静地对我说“把这件事写下来,写成日记,告诉我你以后会怎样做。”我有些惊讶,但我知道,这就是王先生,无论我做错什么他都愿意拥抱我原谅我的父亲。
先生知道我对抽屉里的一切都感兴趣,他就邀请我一起整理那只摆满了旧物的抽屉。给我讲每一样东西过去的故事。那只断了腿的金龟是先生的老姑姑送给他的。那些泛黄的记忆时而令我沉思时而令我落泪,原来先生是个如此念旧如此重情的人,和他一样,我也喜欢那些泛旧的事物,曾祖母的方手帕、童年的琉璃珠、写过的信拍过的老相片......
中学时,叛逆期的我很不好交流,喜欢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先生不怕我闹不怕顶嘴,却怕我一声不吭,闷坏自己。为了帮助我拔除坏情绪的毒瘤,他以写信的方式和我交流。先生毛笔字写的极好,硬笔也写得漂亮。在书信往来中,渐渐地缓和了父女之间的矛盾,也解决了我心里不少的问题。
先生喜欢带着我出门,不管是走亲访友还是散心旅行。因为在外,他能有更多的时间与我谈心交流。越长大越能领会他希望更多地与我谈心的心情,他说“你长大了,在我们跟前的日子也少了。”长大了,站在先生身边,俨然是一个小大人。先生不再和从前一样,夜里来房间给我盖被子,在很多话题上,也只是用沉默代替言语,或者是让妈妈来与我交谈。即使我长大了,他还是放心不下。害怕我受伤害,却也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地守护着我。在那沉默如葵的爱里,我感受到了万丈光芒的温暖和力量。
在我心里,先生是这世上最有才华最帅气的人。翻看旧照片,风华正茂的年纪,我早早来到他生命里。从小到大,给他惹来的麻烦不少,我从未让他骄傲,他却始终视我如宝。即使到现在,我依然会胡闹,但他从不苛责我的任性。他肯定我梦想的价值,鼓励我不放弃地去追。女儿要富养,先生深谙富养的道理,他说,我是一个普通人,给你的只有那么多,但是我希望将来你的品质你的内涵比你拥有的财富更胜一筹。
听过先生的那些道理,我想我能过好这一生。不管将来我在哪里做什么,想起那如葵的父爱,我就能带着那份牵挂走得更漂亮。
先生,我偷走了您二十岁以后的青春,偷走了您年轻的梦想,偷看过您的笔记本,偷过您抽屉里的硬币,还偷偷弄断过金龟的一只脚......我知道您早已经原谅我了,今天,我想偷藏一把阳光寄给您。希望您也感受到我给您的爱和温暖,这把阳光里,有过去二十余年的记忆,有感恩,有懊悔、有心疼、有期待、也有陪伴.......它是我们父女之间的默契。不管我走多远,阳光在,我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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