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长安》第二章 大难不死
经过几天的忙活,待张田贵回到家已经是累的不成事。
难过归难过,终归把这件事了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姐姐的俩娃怎么安顿。张田贵有一双儿女,儿子当了兵去打小日本了,现在是死是活还不得而知,女儿在城里中学上学,明年毕业。自家就凭着者皮货铺子过活,去年生意还算行,可是如今生意大不如从前了,话说虽然国军守住了潼关,小日本人还没有进入陕西,但是城里总是人心惶惶的,啥生意都不行,但是要除过城里的开元寺。
说起开元寺,当时可是文明西北的花街柳巷,每天都有大量寻花问柳的人光顾,其中不乏各路地痞、兵痞,甚至还有达官贵人、富家公子等。开元寺的存在也成为了旧时代西安城的一大景致。
目前张田贵和老婆张李氏很发愁的是这两个娃娃该怎么安顿,本来兵荒马乱的世道,保不准明天日本人就钻进城里烧杀抢掠了,城里一片萧条,自家生活都成了很大的问题,更别说再多养俩娃娃了。他俩越想越心烦,加之好几天都没有顾客光顾了,于是索性关了店门,背着手到南城墙看下棋去了。
看着别人棋阵往来的,自己或许能释放一下不安的神经。大约看了十几局,或者是几十局,看天色也不早了,张田贵于是就扑蹋扑蹋的往回走,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张李氏叫他喝药,他才记起为姐姐处理后事时伤风了,今天竟然忘记喝药,他赶忙到灶房。
张李氏已经把药煎好了,饭也烧上了,张田贵端起药碗咕噜咕噜的喝了后,又到里屋看他那双可怜的娃娃了。他轻轻地走进里屋,刚到门口就听见俩娃嘤嘤的哭声,让张田贵也难受了起来,他没进屋,又悄悄的退了回来,径直走到灶房,对这张李氏说:“这俩娃咱管了。”张李氏没做声,依旧自顾自的烧着灶火,但是脸明显掉得很长,张田贵也看出了老婆的不愿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现在只能先这样安排了,以后慢慢再想办法吧。
这俩娃,男娃名叫陈志远,八岁,女娃名叫陈姝梅,十一岁。可能是刚刚没爹没娘,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俩娃活泼开朗,外向的娃,而现在变得沉默寡言和内向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到了一九三八年了,街道上却没有往年热闹,虽然日本人愣是没有冲破潼关,但却加紧了对西安城的空袭,有时候两天一次,有时候一天两次,使得城里的商业活动更加冷清,偶尔街道上有路过的货郎挑子卖些日常用品,其他的也就基本没有什么人了。
张田贵之前听隔壁王三民说,共产党和国名党合作打日本的事,他一直觉得这不算啥大事,他说,“都是中国人,就应该合伙起来打鬼子”。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张田贵的女儿一燕回来了,张家一家老少(当然也包括外甥外甥女)围坐在桌子上吃饺子。席间无意聊到国共合作了,女儿张一燕毕竟上过学,将国共合作说的头头是道,张田贵听得很兴奋,好像他一下子成了政治人了。但是他还是不懂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区别。
街道上突然热闹了起来,对张田贵来说,他不管街道上为什么会突然热闹了,他关心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意好坏,令他兴奋的是今天他终于接了几个大买主,一下子将他店里的皮货买了一大半,他似乎觉得今年生意一定会有大起色了。直到晚上女儿张一燕回家后,张田贵才得知原来是上面来了个叫做蒋鼎文的大官,要接替顾祝同任西安行营主任,并兼任第十战区司令长官。凭借商人的直觉,他认为今天大卖的原因应该是政府官员和有乡绅为参加就职大会而置办行头呢。张田贵认为应该进一批货回来,或许还能大赚一笔,这样的话他家经济上也就不用这么艰难了。
经过近一年的生活,志远和姝梅已经和张家熟缓了许多。俩娃的听话和勤快也让张李氏对他们显露出怜爱之情。正月刚过完,张田贵就准备吆着驴车去外面进货去。就在张田贵外出进货的前一天晚上,张李氏已经将这次进货的钱款缝进了老板的棉袄内衬里了,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这样也仅仅是图个安生。第二天张家吃罢早饭,张田贵将张李氏为他准备的干粮和一些喂驴的草料装进车厢,和老婆娃娃们告别后就孤零零的上路了。
张田贵估摸着这次进货如果顺利的话要走五、六天,为了节省开支,张田贵能省就省,饿了就啃啃干粮,渴了就向沿路的住家讨碗水喝。人这个东西真的很怪,富了富过,穷了穷活。说实话,连张田贵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现在能这样的窘迫。想当年生意好时,去进货还要雇上两帮手,吃的好睡的好,而现在就成这样的光景。
张田贵越想越觉得生气,看着路上也没什么人,他就学着城里学生运动时的口号,叫喊了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国万岁……。”刚开始他只是呢喃着轻声的喊叫。慢慢的他觉得用官话喊太不带劲了,他就换用起来西安方言了,也顺带着改编了些。他对着驴车叫骂着:“日本鬼子,我日你妈!……”他的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喊了好一会,他总算觉得自己好受多了,于是又拿起自己的旱烟袋抽了起来。
经过几天的奔波,张田贵载着货物兴冲冲的往回赶。刚到西郊机场附近就听见飞机轰隆声,他抬头看看了,对天空骂着:“狗日的有本事你下来,看爷不戳死你着。”话刚落音,一颗炸弹就在张田贵身边开了花,他还没来得反应就已经不省人事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张田贵醒来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张田贵感觉头疼的很,硬撑着疼在周围找他的货,却只找回来了几个皮帽子,其他的货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连驴也不见了踪影。就在他正在为自己货难过的时候,突然发现远处地上躺着几个烧焦了的尸体,他突然又害怕起来。“不知道城里老婆跟娃娃们怎么样了?我得赶紧回去!”
这是张田贵第二次踉踉跄跄的走路,第一次是去安葬姐姐姐夫。他连滚带爬跑了1个来小时,终于到了自家门口,看着家里没事他才放了心。张李氏看着他空人回来觉得很奇怪,连忙问进的货和驴车呢,张田贵没回答,只对张李氏说他困得很。张田贵一到炕上倒头就睡着了,连晚饭都没有吃。睡到半夜张田贵感觉有人在捶他的胸口,锤得他踹不上来气,他想叫张李氏,却也喊叫不出来声音,他使劲挣扎着蹬了睡在一旁的老婆,终于张李氏被蹬醒了,听见老伴急促踹气的声音,连忙问咋了,同时找洋火点油灯。
煤油灯点亮后才看清楚张田贵脸上和脖子上都是血,吓得张李氏嚎哭了起来。睡在隔壁的女儿听见母亲的哭声赶紧披了个厚衣裳过来掀门,姝梅和志远也披了衣服跑了过来。张一燕看见父亲成了这个样子,赶紧喊她妈:娘,别哭了,赶紧请大夫,请大夫。”
当时城里面的大夫住的很远,张一燕一个儿出去害怕,于是让姝梅和她一起去找大夫,要母亲和志远待在家照看父亲。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人人都只求自保,哪还有心思大半夜开门赚钱。
张一燕和姝梅一路小跑来到广济街,敲了几家医药铺子郎中都不愿意大半夜的出诊,尽管一燕和姝梅苦苦哀求,都得不到一个郎中先生的怜悯。张一燕突然想起他的同学王毅,他家就是开诊所的,便拉着妹妹往王毅家跑去。快到王毅家的时候,张一燕放慢了脚步,若有所想的看了眼已经累得满脸通红了姝梅。姝梅看着她姐不解的问:“姐,到,到了吗?”“恩,马上就到!可是……哎,算了,先救爹要紧。”张一燕说着就去敲王毅家的门。敲了足有十几下,隐约听到屋里有人出声,张一燕赶忙应声:“王毅家吗?我是他同学,我爹受伤了,请你们过去一趟!”门随即开了,王毅拿着油灯照着门口的姐妹俩。“先进来吧”。
王毅带姐妹俩到侧屋,他爹已经在堂屋了。“怎么回事?”王毅问。张一燕回答:“我爹去进货了,回来的路上让日本人的炸弹炸了。”“狗日的小鬼子!你别着急,我和我爹这就跟你去。”王毅一听见小鬼子就万分愤怒。而他父亲王景瑞则显得很镇定。回过头对王毅他娘说:“去帮我收拾下。”说完转身去了里屋,像是给什么人交代事情,一燕这时没心情留意这些,但姝梅却看的十分清楚,里屋内分明有个人。陈姝梅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等王毅他爹出来后,王毅已经把出诊的匣子背在身上了。
一行人刚进张家的院子就听见张田贵痛苦的呻吟声,张一燕着急的把王景瑞和王毅往里屋引。刚进屋王景瑞看到张田贵满身的血,他轻轻地抓起张田贵的手,然后又放下,叫张一燕去烧些开水来。他并不着急着救人,而是问张李氏家里还有细面馍没?“有、有,我这就给您拿去!”张李氏赶忙去取。儿子王毅觉得很奇怪,连忙问:“爹,赶紧给俺叔治伤么,要细面馍干啥呀?”王景瑞没有作答,只是不慌不忙的打开药匣子,拿出一个纸包。水用端来了,王景瑞慢腾腾打开纸包,将纸包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水里,让张李氏把细面馍馍掰碎泡进碗里。众人觉得很奇怪,但是也敢说啥。张李氏按照王景瑞吩咐泡好了馍馍,王景瑞给张一燕说:“去给你爹把着喂了。”
说来也很奇怪,张一燕端去给他爹的把这碗东西喂了后,他爹竟然一下子好了许多。最后才知道,他爹并没有受伤。身上脸上的血是驴的血,喘不来气是炸弹爆炸时烟气裹杂的毛草吸进气管把气管卡住了,头晕是头几天没好好吃饭饿的来。原来王景瑞给喝的是葡萄糖水。经历了这次的劫难,张田贵一家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更捉襟见肘了,本来还盘算着大赚一笔,现在倒好差一点还丢了小命,不过想了想自己命也有福,总归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