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世界
刚开始认识秃的时候,他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在村里养驴,起初我称他为秃驴,后来驴被人偷走了,我就叫他为秃。秃住在山的很里面,我没有去过他的家,他来村里很长一段时间,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有人说他家财万贯,也有人说他贫困潦倒。我一点都不关心这些,因为我最关心的一点是村里何时能修路。
秃说这是不可能的了,村里没有人烟。
我从秃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我说,总是还有一点的。
我在山村里出生,村里地理位置偏僻,所以我认为是野地。树木和野草是村里最有标致性的特点,也是毫无亮点的景色。我出生的时候是春天,植物度过寒冷的冬季,动物到了奔放的季节,青青小草一露头不幸者便被牲畜啃食了一番。好在野草的生长势头大过于哺乳动物,在被啃噬的地方,往往第二天便又长出新的野草来。
我青年的时候常常坐在村西边的草地上,双手插着腰,嘴里叼着一根草梗,望着野地上行动自由的水牛。他们在吃草的时候,一不留神便会跑去我家的田里偷吃秧苗,我忍不住大喊一声,你他叉的,那是我爷爷种的水稻。
这样的一天我会骂很多次,嘴都累了。然而水牛是一种很无知的物种,本质上是无法沟通的。它们会自顾自干完想干的事,吃完想吃的秧苗,还在田里排泄粪便。有时候一头牛还会爬到另一头牛的身上,简直不堪入目。
我的情感有时候会因这样的事感到崩溃,想到这世间竟还有对牛谈琴这个词,竟感到有些无奈了。
等我稍大一点后,村里已经不种田了,我家也不养牛了。我爷爷不在了。田地慢慢变得荒芜了,原本那片野地变得越发开阔了,视野也很好。坐在草堆可以看到远方的太阳。透过墨青色的山峰,细细的光线播撒在土地上,落在我爷爷沉睡的土堆,风中的劲草左右摇曳,告诉我天色不早了。
我拾了些柴火准备回家做饭,秃哥坐在草地上冥想。他总是很有想法,他说他要养羊。他也是村里第一个养羊的人。他从市场上买了两只羊,一只公的,一只母的。羊一运回来,就被牵往草地上。那片草地慢慢变得有点熟悉的味道了。
黄昏时我坐在村西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再看看我家的稻田,它已经荒芜了。我感觉有些东西慢慢与我相去甚远。
我爷爷已经去世一年,他生前说想看着村里的田地。不知道他现在看着自己的田地有何感想。如果时间再久一些,田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生产活动,它将彻彻底底成为了野地。伴随着岁月的流失,野蛮的杂草逐渐地蔓延开来,遮住了他的双眼。
我对秃说,秃,你把我家的地种了吧。
秃却说,不种,太累了。
我说,要不你把羊牵上去。
秃说,行。
秃哥把母羊牵到我家的田。
我家的田肥沃无比,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土里长出的草绿油油的一大片,母羊吃得可欢快了,一边吃一边咩咩地叫,像极了一个偷吃的小孩子。我和秃哥看着羊吃草,嘴里发出“割咻割休”的声音,突然感觉草也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呢!秃猛地抓起一把草塞进嘴里咀嚼一番,然后用力吐在地上,吃相难看。
我趁着小母羊不注意,一把抱住了它,小羊吓了一跳,使劲蹬踏,不一会挣脱开来。然后,它跑的远远的。秃试着把它唤回来,它无动于衷。秃知道羊最爱的东西是盐。他采了最新鲜的苜蓿,沾上调制的盐水,往它一招手,它又屁颠屁颠回来了。秃摸着它的头,像一个父亲摸着儿子似的。
秃从来不敢让他的羊跑得很远。他每天都会放在固定的地点,蹲在不远处盯着两条小羊入神。公羊在小河边荡悠,母羊则在我的田地里吃草。两只羊有时候隔河相望,偶尔还会打一声羊语招呼彼此。
春天的时候,小羊还是很小的,到了夏天,我突然觉得,他们都长大了不小。两只羊也许终于明白,他们都是村里的稀物,相互之间的招呼也多了起来。
到了秋天,我发现,我家的田地里没有了草,地里全是羊的脚印。我沿着田野一直走,第一次发现我家的田如此的广阔。它像一个小宇宙。走着走着,我爷爷的坟墓突兀地显现在野地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突然好后悔,他竟沉睡在荒芜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