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冲回家里面 卧室门反锁

半个小时后，我气冲冲回到家里。
　站在门外，我使劲拍门，拍得邦邦响，门板门框都在震动，来电的手机似的。三四十下以后，里面的人不回应我。
　“周亮亮——！开门——！”
　我在门外大叫，就算惊醒隔壁沉睡的邻居我也不在意，哪怕警察因为接到扰民报警电话来这里，我也不在乎。
　“蠢猪！门没反锁！”周亮亮在卧室大叫，我还听到了翻身的声音。
　一句惊醒不归人，我从裤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眼，用力一拧，砰的一声，门开了。
　进门我就把门关上，准确地说是撞上，有气往门上使的架势。匆匆换好拖鞋，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出门前坏掉的拖鞋已经不见了，应该已经被周亮亮扔进了垃圾桶里。我换上另一双拖鞋。
　卧室的门关着，这有些异样。因为我和周亮亮在这套房子里居住多年，这里晚上从来没有其他人过夜，所以一般睡觉的时候只关防盗门，卧室的门不关。
　我走过去，推推门板，推不动，扭扭把手，转了一下卡住了。
　“开门！”我拍着卧室门板大叫。
　“自己睡外面沙发。”声音不大，但颇不耐烦。
　我继续拍门板，她不开门，我不松手的架势。只是半夜三更的，拍门板的声音颇像鬼在吃人肉的声音，那种撕咬的感觉，那种筋骨被拉断的感觉。
　“中邪啦，你！”我又听到周亮亮翻身的身影，很慢，仿佛在滚一个巨大又笨重的东西，其实她才一百零几斤。我继续拍门板，不依不饶，她又说：“睡外面，有沙发，这个天冷不着。”
　“我要睡里面。”我说，怒气依然未平息，只是比刚才小了点，毕竟她话里有肯照顾我的意思，还有一个老婆的样子，只是今夜有点例外。
　“滚——！”周亮亮说，我听到她又翻了个身，应该是翻到床边沿了，没注意，差点掉地板上，我听到她用手支着床头柜的声音。
　“我又不是球，滚什么滚。”我说，又拍了几下门板。
　前前后后，加上拍防盗门的声音，不下一百下，我的手掌都麻木了，仿佛冬天在外面冻着了一般，没有肢体感觉，只是一阵麻，也不觉得疼。
　“我叫你睡外面，马上天亮了，你烦不烦，糗毅。”周亮亮说，我没有听到她翻身的声音，估计在床上安卧着，只是耳朵放在我这边，一直注意着我说的话，或许眼睛还看着我，只是门板背后的我看不到她的目光。
　“天亮之前，我必须进到屋里。”我说，她在和我谈条件，我也在和她谈条件，不同的是，她睡意朦胧，而我怒气冲冲。
　“那就等天亮了，再说。”周亮亮回了一句，我又听到翻身的声音，估计是脸朝里面了，被对着卧室门口。
　“我要睡觉。”我说，声音大了些，不过这么一直用气力说话很费劲，所以大不起来。
　“你要大便也在外面。”周亮亮说，声音小小的，估计睡意涌上来，不想搭理我了。
　“厕所本来就在外面。”我说，回头看了一眼，厕所和厨房相对，和卧室有明显的空间距离，我没有眼花，也没有出现幻觉，于是看着门板，又说：“我要睡觉，天快亮了。”
　“你烦不烦，糗毅！”周亮亮在里面大吼，说：“早知道门反锁一夜得了。”
　“你现在就出来，赶我出去。”我说，尽量严肃，看着门板，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看看衣冠正不正，看看头发干不干净。
　里面没有回声，安安静静，声息全无，我自己的呼吸声倒很明显，仿佛漏气的气球的声音。
　“开门！”我拍着门板大叫。
　“我真是服了你了，糗毅。”里面传出来周亮亮慵懒的声音，语速缓缓地说：“你在外面沙发睡一夜，又不会少几斤肉。”
　“你吃人肉啊！”怒气登时蹿上来，我又吼了。
　“有毛病啊，糗毅。”周亮亮说，显然更加不耐烦了，说：“我都躺下了，你叫我起来给你开门。有病啊！”
　“你怎么躺下的，就给我怎么起来。”我说，声音不大，尽量严肃，不过是为了让她起来给我开门。
　“你怎么进来的，就给我怎么出去。”周亮亮说，我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是感冒了吗，我没有细想。
　“你现在就出来，赶我出去。”我说，面对着一直没有漏出一条缝的门，无可奈何，但我今夜不能就这么算了，在沙发上过了一夜。
　“我吃多了不消化啊，躺都躺下来，还起来？”周亮亮说，声音更加慵懒起来，有气无力的感觉。
　“你给我开门。”我拍着门板吼。
　里面的人不回应我了，但我知道，她一定没有睡觉，只要我在外面站着，她就别想睡觉，何况她根本睡不着。
　“开门！”我大吼。
　里面的人仍然不理我。
　不理我，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哼！
　我提起腿，对着门，就是一阵猛踹，七八下，门被震得一晃一晃的，有松动的可能。可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仿佛是一间空屋。
　“开门！”我拍着门板大叫，但又不敢踢腿踢踹了，毕竟这是自家的门，不是用来练习踹功的门。
　里面的人还是不理我。
　难不成半夜三更我对着一间空屋发神经吗？这里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沙发的样式和位置，厕所的装饰和方向，电视的大小和摆放，餐桌的款式和高矮，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我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进到别人的屋里，我怎么可能拥有别人家的钥匙，我怎么可能在别人的屋里听到我老婆的说话声？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没有幻觉，也没有做梦，但老婆死活就是不开门。
　“开门！！”
　我狂乱地发着力往门板上捶，仿佛某种发情的野兽肆意破坏东西那样，都不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虽然脚还是落在地上，沾了胶水似的不移动，但手上的力气大到让人吃惊的程度，拍门声也震耳欲聋。
　终于，里面传来了可喜的声音，我听到周亮亮慢慢从床上起来的声音，然后是穿拖鞋的声音，然后走了几步。
　门，开了。
　刚露出一条缝隙，我手掌一推，把门撞开，门板撞在周亮亮的鼻子上。她揉着鼻子说：“干嘛呀，糗毅？”
　“你给我出去。”我推搡着她，说：“这里是我的家。”
　周亮亮刚被推出卧室，一只脚还在卧室里，突然转过脸，怒视着我，大吼：“你想造反，还是不想活了！”
　“我想睡觉。”我说，声音大不起来，而推她的手已经使不上力气。
　“滚出去！”周亮亮一把拉住我的衣领，扯着把我往外面送。
　我两只手抵着门框，身体呈一个大字型，她推不动，只能踹我屁股，下脚真重，被邻居孩子欺负教训邻居孩子的家长的架势。
　“疼！”我大叫，控制不住了，用一整个的肺活量大喊。
　“你还知道疼。”周亮亮说，脚依然没停，只是力道小了很多。
　“我想睡觉。”我哭着说，眼泪没出来，但声音控制不了。
　“你还知道睡觉了，你还知道睡觉了。”说着周亮亮不踹了，但我放在门板上的手不松下来，害怕万一，万一手一松，周亮亮再来一脚，就像被踢出防盗门时候的那样，一脚把我给踢出去了。“你想睡觉，我还想睡觉呢，知道不？？”周亮亮说。
　“把手放下来。”周亮亮戳戳我的左手背。
　“不放！”我摇摇头，心头的怒气此刻全无，此刻有的感觉是心慌，害怕再一次出现已经出现过的情况，那这一夜我真的要在外面过了。
　“我再说一遍，放下来！”周亮亮轻轻扯扯我耳朵，这是很严厉的警告，结婚以后这样的事情没发生过三次。
　“你别踢我。”我咬着牙，手指有点松动，但还是不敢轻易从门板上拿下来。
　“你放下来，我就不踢你。”周亮亮说，客客气气的，仿佛欢迎别人到家里来做客一样。
　“你不踢我，我就放下来。”我说，手指使劲扣着门板，虽然没有人推我，但我依然像悬崖边抓住救命稻草的人一样用力。
　“放？还是不放？？”周亮亮的脸绕过我的肩膀，出现在我一侧，手指头指着我的眼睛，说。
　“你别踢我。”我说，小心翼翼，新同事见上司的感觉。
　“放！”周亮亮低声一吼。
　没办法，谁叫她是老婆呢，在家里老婆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都下达命令了，我还敢不服从的吗！手指慢慢松了，脱离了，门框，然后手臂的肌肉一松，整个手臂软软地垂下来，在身体两侧。
　我微微低着头，看着周亮亮的眼睛，但不敢直视，好在夜色漆黑，她瞳仁的颜色和周围差距不大，所以我的胆子也大了些，不用太在意她眼神里的光芒。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人只是呆愣地僵在原地，我知道周亮亮一定会先说话。
　周亮亮抬起头，动作有些慢，指着我的鼻子，说：“睡觉！”
　“啊？？”我没反应过来。
　“睡觉。”周亮亮揪住我的衣领，把我往床上一按。
　那一夜睡得特别香，还进入了美好的梦乡，一些未曾去过的地方，一双幻想的翅膀，载着我在梦里里飞翔。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我睡意尤酣，都不知道周亮亮几时起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