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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花婆婆

2024-05-20  本文已影响0人  离离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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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花婆婆喜欢穿花裙子花上衣,看到熟人就笑着打招呼,她时常拎一个布包去守礼拜。她在小区楼道口的绿化带种了许多花草,鸡冠花、凤仙花、蜀葵、艾叶、田七……她知道哪个老太太住在哪栋楼哪单元哪间屋,哪个喜欢吃什么。春天椿树发芽,在小孩们捣乱把小树拔掉或弄断之前,她把嫩芽掐下来一小把,送给喜欢吃香椿的李老太。谁喜欢吃菜渣,她送去一大袋新鲜青菜,敲门没人应,就把菜挂在人家门把手上。

小区里的人都不知道她名字,都管她叫花婆婆。其实花婆婆是有名字的,父母给她取名叫石秀英。很长时间她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只有到出去打工拿出身份证时,她才哦一声,“原来我叫石秀英。”

花婆婆从小就喜欢花。那时穷,不用上学,她有大把的时间花在野地里。到处都是花,每个季节都有花。春天里随便采一把梅花、桃花或者蔷薇插在玻璃瓶里,都可以开放好些天。夏天各种花开结的小野果子,酸的甜的涩的,涂手指甲、抹腮红。躺在阴凉处望着湛蓝的天空,一会儿眼前就发黑,闭上眼,仿佛有无数的飞絮在飘,用草帽一盖,等醒来就是一个上午过去了。浓郁的秋天,她把桂花捋下来做桂花酿,花朵化作一股清香在嘴里回味。冬天即将过去时,山上摇曳着白色大朵的山茶花,它们带给花婆婆春的信息,她总是忍不住把鼻子凑近花朵,她要凑得更近,她的鼻尖都沾上花粉,她是一只贪婪的蜜蜂。

花婆婆父母身体不算好,劳累过度去世得早。她家五个兄弟姐妹,她排行老三,上面一个大姐一个大哥,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到了婚嫁的年纪,遇着差不多的男人来提亲就嫁了,至于审视男方家庭条件怎样,男人人品如何,这是没有的事。只能误打误撞,全凭命运做主。

花婆婆嫁的男人是个赌鬼,家里穷得叮当响他还出去赌,欠一屁股债。等人家把屋里东西都搬空了,他就去外面偷,偷到就卖,卖完还得去赌。他经常被关在牢里十天半个月不出来,反正家里很少看到他的人影,只听人说在哪儿见着他。刚开始花婆婆也找他,劝他,但有什么用?他答应得好好的,在她面前发誓,下次再出去赌,就把他手指给剁掉。他拿出厨房的刀,放在花婆婆手里,他说得那样气势汹汹,倒好像他才是那个苦口婆心劝说的人,花婆婆反而成了烂赌鬼。那时,她真以为他能改变,可是一转眼又找不到他。这样的次数多了,花婆婆也就习惯。

对他,她不再心怀期待。

2

花婆婆的家坐落在山坡上,和村里最近一家房子隔着十多米远。她家屋后是茂密的竹林,每逢下雨天,她听着外面的雨声打在竹叶上。雨越下越大,竹叶压得抬不起来,再刮过一阵风,于是那雨水便刷拉一声打在地上。那样的夜啊,是漫漫长夜,雨下个没停。无尽的雨水倾泻,差点把她家的土砖房都冲垮。

可是第二天起来,推开门看到漫山遍野的竹笋从泥泞里冒出来一个个小尖,花婆婆心里就跟着冒出来嫩芽,如雨后春笋节节高。花婆婆在她家前面的院子里种了些花草,只要有花可种,总是快乐的。可是实现开门满眼都是花的日子却不长,很快,她怀上了孩子,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她就完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绪再用在花花草草上面。

男人喝得醉醺醺摸黑爬到家,他的手不知轻重,捏一把熟睡中的孩子,孩子娇嫩的脸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容易哄睡着又被闹醒来,一直哭。花婆婆把孩子揽在怀里,男人过来夺,花婆婆只好把孩子藏在身后,他伸手就捣过来一锤,花婆婆只觉得胸口一阵闷得慌,喘不过气来。他接着又是一个拳头砸向她,她别过脸去,打到她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花婆婆被打得鼻青脸肿,第二天男人醒来又像只家里养熟了的狗一样,跪在她面前求饶,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喝醉酒控制不住自己。看着他这个样子,花婆婆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打又打不过他,骂又没用。看到她不再板着脸一声不吭,只顾着去做她要做的事,他以为她原谅了他。他腆着脸,贴着她,围在她身边笑,一副讨好的样子,像极了听话的孩子。

大姐去花婆婆家,都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天气一热,蛆虫爬得到处都是,都搞不清是茅坑里爬出来的,还是什么东西坏了生出来的蛆。拾来别人的衣服鞋子扔得到处都是,没人收拾。花婆婆生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没人帮她看小孩,也没人给她钱花,她只能好求歹求叫男方家里人,或者她自己的兄弟姐妹互相帮衬着捱过月子。弟媳妇偶尔抽空上来看看,花婆婆她家的兄弟姐妹一来,呆的时间都不长,他们实在无法忍受在花婆婆家这么脏乱。各家都有各家的活要做,生完孩子她休息两三天就下来做饭。坐完月子她就要干地里的活,不然自己和孩子都得饿肚子,往后的日子还长啊。

无数个夜里,花婆婆搂着孩子躺在床上,她给孩子抓背摩挲哄他们睡觉。心里无数遍地翻腾着要离开的想法,但是她能去哪儿,父母早就过世,地基留给大哥,大姐和小妹出嫁,小弟入赘给别人家。她不是没回过娘家,地方就那么大点,再腾出一间屋子给她,哪能住时间长啊。大不了再找个人嫁,她反复对自己说:我就不信这一辈子注定这么苦。但是再嫁人的话,不能带孩子,如果她走,孩子怎么办?无数个生出来的想法,在脑海里思来想去,然后用牙齿磨碎吞进肚里,只能咽下不说。

对生活,她还是需要期待明天。

3

花婆婆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儿子大了,女儿出嫁。但是儿子却和他爸一个德行,也是个赌鬼。妇道人家聚在一起说笑,说花婆婆的孩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花婆婆一个人生下孩子,一个人养大他们,似乎没有丈夫这个人的存在。男人不到四十岁得肺癌死了,没钱治,花婆婆在病床前端饭送水伺候他。他白天夜里咳个没停,到最后咳出来的都是血,他再吃不进去饭,光有出的没有进的,不到半个月就走了。

男人一走,儿子越加放肆,也跟他爸一样,总是找不到人。如果他回来了,那肯定是问她要钱。她没有钱,他便到处搜,翻个底朝天,总想找出来一分半毛。后来花婆婆也就不在意,她想这就是命吧,她可能上辈子欠过他们,这辈子她是来还债的。

儿子是个打光棍的命,女儿嫁了人,丈夫又去世了,花婆婆一下无事可做。但她哪能闲得下来,在别人的介绍下,她找到一份伺候人的工作。医院的病人需要陪护,她不怕脏不怕累,时间一长积累出经验,她有了一份稳定收入。她的存款不多,每到发工资的那几天儿子就来了。

花婆婆四十多岁的时候,儿子也死了。自从丈夫过世后,花婆婆的家虽然不常住,每逢休息她就回来把家打扫干净。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到处都是污垢,无从下脚。儿子带回来的女人多,却没有谁给他添个一儿半女。花婆婆想:一定是我上辈子做孽太多,以至绝后。

儿子不知是被人害死的,还是自杀的,反正没去追究。据说那晚他喝酒喝多了,等到几天后被村里人发现,他已经起蛆,连寿衣都没法换。院子里到处撒满石灰粉,混合着刺鼻的味道充斥周围几十米远。

村里人去他家借推车,敲他家铁门,敲得很响都没人应。他本打算走,但屋里气味太难闻,他想着不会有什么事吧,好像有许多天都没见他家开门。一阵风吹来,屋后的竹林窸窸窣窣地响,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他打了个冷颤。

于是他找了另外两个人,年轻的那个爬上墙头,一跳进院子里熏人的味道更大,年轻人在里面把院子大门的铁塞打开,其他两个人都进来。他们捂住鼻子,进到屋里找人,没有回应,只是黑压压的一片寂静。

其中一个人从屋里先出来,瞥眼一看,靠墙根推车上有个人,头上缠着塑料布,一层又一层。他上前走近一点想看个清楚,这不看倒好,一看就惊呼一声,说不出话来,瘫坐在地上。另外两人听到声音急忙跑出来,也看到推车上死了的人,正是花婆婆的儿子。头上裹着塑料布,缠得死死的,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狰狞与否,他的脑袋被蛆虫占满,在太阳底下白花花地往上翻涌。时至仲秋,虽然早晚已有丝丝凉意,但中午的阳光仍然很毒,死者的头被裹住不透气,蛆虫在烂肉上钻。大概个把星期之前,有人在路上跟他说过话,之后有天晚上,附近的人听到他喝醉酒,有人送他回来。黑天里只听得出是他的声音,后来大概有关门的声音吧,但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没有撬开的痕迹。有人说应该报警,大家都受不了那味道,没人敢上前去。石灰粉每天都撒,不光消毒,还为掩盖难闻的尸臭。

小叔子这时也大声嚷嚷着叫警察来查,花婆婆回来看到儿子这个模样,她说埋了吧,都已经烂得不像样了,难道还继续给蛆虫咬吗。查出来是谁杀的又能怎样,都是将死之人,只不过是借别人的手结束生命。小叔骂她心狠,说是她害死了儿子,她见不得他们姜家的好。还说不定是她设计谋杀的,不然当妈的哪能这么绝情,尸骨未寒啊,无法闭眼,连他死去的大哥在地底下也不会原谅她。他骂着骂着就展开臆想猜测,一定是她在外面赚钱勾搭男人,嫌儿子是个拖累,她巴不得儿子早点死。

丧礼按照村里的习俗举行,只是没有换寿衣,直接就拉去火葬场烧。埋完之后,花婆婆跟雇主告假,瞬时间,她的生活一下子失去重心,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一一去世。曾经,他们主宰了她的生活,她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他们转,可是现在他们都走了。她心里空落落的,女儿陪她过几天也回去了。

4

她把屋子捯饬一番,漏雨的瓦片都翻新,裂缝的墙也给填补上,再刷上一层新的白石灰,就好像一幢崭新的房子。屋里的东西开始拾掇,该扔的扔,该卖的卖。

一个旧的青花底色瓷坛子,腹肚上有裂纹,边沿有缺口,几年前花婆婆就要把它扔掉,儿子却捡回来,说可以插花,花婆婆说这么大的盆口,插花不好看。有一天,当她醒来,看到窗户下面的桌子上摆着一盆向日葵,青花坛子装着六束硕大的向日葵,鲜绿的叶子衬托,迎着朝阳盛情绽放,她似乎闻到浓烈的花香。

如今,它还放在桌上,但是已招满灰尘,她很久都没注意到。放在水里冲洗干净,等它风干后,还是那么地鲜艳。她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好像有一把剑在她心口刺了一下,还不过瘾,又补上一刀。她摸在心口上,身体也跟着紧缩起来,像一只刺猬,缩成一个球,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滚动。直到儿子下地她都没有流眼泪,此时,当她一个人静下来收拾屋子时,她触碰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儿子的痕迹。

那种猝不及防,并不是将他埋进地里,她就能接受了。她在家里等,每个清晨醒来,当她看到桌上的花,她看到儿子的身影在窗外的阳光中走来,他跟他爸一样,笑起来很好看。等她起身时,一阵晕眩,她伸出手去抓,一束阳光把她的胳膊截成两个部分,一明一暗,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她把花瓶抱在怀里,顺着纹路细细地抚摸,她试着找寻昔日的味道。

等过个十多天女儿来看她时,才发现花婆婆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她两鬓和后脑勺的白发尤其扎眼,好像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人也瘦了许多,女儿煮饭给她吃,看她吃饭的样子简直就是遭罪,一口饭含进嘴里就一直在嚼啊嚼,没看到她吞咽,甚至嚼着嚼着就忘记牙齿要动了。女儿使劲喊她:“妈,你吃饭啊!”就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你就哭出来吧,再这样下去你就完了。”女儿大哭,花婆婆却没有眼泪,她拍拍女儿的背,就像儿时哄她入睡时一样。

女儿带着她把荒地锄一锄,房屋前后都清理个遍,给她在屋前两侧都种上花草树木。各个季节的都有,石榴树、桃树、梨树,蔷薇、月季、鸡冠、凤仙,只要好种的女儿都给她移栽过来或者下种子。待到来年月季都长到墙头上,粉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开满枝头,蔷薇花架在树枝上层层叠叠,蜜蜂围着花儿飞来绕去。

几年后,树上结下的果子,不知是被鸟偷吃,还是被村里的小孩摘走,她已不在乎。她在意的是它们开花结果,就像她的生命一样,只要开过花结过果,至于结局如何,都不过是花落入泥土,果熟入肠腹而已。植物有植物的生命周期,人也不过如此。如果有来生,花婆婆愿意做一株花草或者一棵树,只为静静地绽放或者长成参天大树,也或许是为等待,即使等待的那个时间并未到来,就已经被拔掉或砍掉,那也无所谓,那就是植物的命。

她接受自然给予她的命运。

5

在医院的陪护工作干得熟练之后,她把家门口攒下的花种子撒在院墙周围和医院的花坛里。开的花不齐整,被物业斥责后她便不敢再撒,但她想要到处都看到花的念头却似一股蓬勃的力量,向外迸发。她把攒下来的种子撒在野地里,只要没人干涉,她就到处撒。

陪护工作并不是一开始就上手,她经过几年的摸索,才搞清楚哪些细节方面需要注意。老年人生病通常都不好照顾,况且还没有亲人陪在身边。女性年老病人方便伺候一些,但她们猜疑心重,生怕雇工拿钱不干活,一看她闲下来,就老是指使她做这个干那个。刚开始的时候,她经常被人家辞退,拿不到钱,干的时间长了,她手里接不完的活。男性年老病人起初会有些尴尬,毕竟要给换尿裤或者擦身子,以免起褥疮,除非接不到女性病人的活,她才会伺候男性。

给病人换屎尿袋子,吸痰,虽然现在的卫生条件已经好很多,但操作起来还是有异味。年纪大了身上就有味道,更何况生病的人,由里而外散发的腐烂气息,把病人团团包裹。花婆婆呕过许多次,即使她干熟练,闻习惯了那股不消化的怪味,但看到那暗绿色一滩一滩的稠状物时,她还是止不住恶心。但她从不在病人面前表现出来,她总是强忍着,直到换完才冲进厕所里一阵呕吐,直吐到胃里的苦水都出来,实在没什么可呕的了,才停下来。

自从丈夫和儿子都走了之后,花婆婆上外出去打工,老家的房子就给小叔子盯上了。他先是拿去钥匙,说要在她家里放些东西,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偶尔他去瞧瞧还能照看一下。等到花婆婆再次回去,发现他已经搬过来住,他笑着说房子没人住就塌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和他哥一个样,眼尾向上,眼里含花。花婆婆看着他一脸谄笑,就知道自己的房子肯定是要不回来了。没办法,花婆婆后来越来越忙,她也顾不上她的房子。

6

陪护干了十多年,在花婆婆快六十岁的时候,一个男病人看中了她,叫她到家里去照顾他。换作是以前,她都会拒绝,去家里照顾男病人说得好听点是他家雇的保姆,说得难听些却是伺候身体,安慰生理的佣人。现在她年纪大了,再过几年,就不会有人找她当陪护。回家里的老房子不可能,去女儿女婿家住也不是办法,这些年她在外面自由惯了,已经不能再回头。于是她答应老头的要求,跟着他回去。

他的家在城里,他是退休老职工,七十多岁,有退休工资,但是钱并不在他手里。儿女们以防父亲老糊涂,早就在母亲去世后把父亲的工资卡哄过来,放在自己兜里。他们只是节假日来看看老父亲,老头有脑血栓,犯过一次,因为身边没人照顾,没发现及时,以致耽误治疗,超过二十四小时溶栓溶不干净,老头的腿落下病根,走路不太利索。儿女们工作都忙,没有谁能抽出时间照顾他,只能请个保姆。请来好几个保姆都被老头喝斥走,要么是嫌人家手脚不干净,要么是嫌别人心眼太多,反正怎么着就是不如他的意。

老头家住的是多层的一楼,楼下有个大车库,正好靠北边的绿化带。一条小道伸向车库,老头在北面开一扇门,他也喜欢种花,于是经常可以看到两人一起种花时的身影。老头把地挖一挖,松松土,花婆婆把移来的香椿树种在坑里,埋下花种子。来年,小道两旁开满鲜花,从外面走进来,就像进入一片小小的花园,进到一丛花海中。每个季节都有花开,小区物业经常清理小区绿化带里老头老太太们种的蔬菜和艾草什么的,但是从来都不会把他家的花草铲掉。小孩子跑入花丛中摘花拽草,花婆婆从来都不指责,她说花就是给人看的,当然也可以摘。

那是一个冬天,气温时升时降,有时候两天的温度能相差十几度。老头的血栓又一次犯了,虽然送去医院治疗,但身体还是不比从前。自从出院后他就在床上躺着,等到来年春天,他还躺着不肯下床。花婆婆苦口婆心劝他多下来走动,答应得好好的,她去扶他的时候,他就对她使脸色。那张脸耷拉下来,老长老长,这下更像一张驴脸,皱巴巴的,什么都不对他的胃口。

“石秀英,你看你这菠菜炒熟了吗?”

“石秀英,你盼我死是吧,鸡蛋这么咸,我血压不飙上去才怪!”

“石秀英,你又死哪儿去了?把痰盂倒掉,多大的味了。”

他开口一个石秀英,闭口一个石秀英,倒弄得花婆婆很诧异,但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她心里却是暖暖的。如果他真要找茬大可以将她辞退,但他却没有辞退的意思,光揪着一些小事作人,花婆婆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她还是那样做好她该做的事。

小区里的李老太来找她借一把铁锹,顺便在屋里跟她聊几句。李老太因为外孙得白血病没人照顾,她去南方女儿家住了大半年,家里就剩下李老头自己。李老头除了接送孙子孙女就无事可做,后来因为老头老太太接送小孩的路上很容易发生车祸,他家儿媳妇不放心,连接送小孩也都不用他。他彻底空闲下来,于是他跟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一起,在小区南边的树林里找到一些空地,种些葱啊,蔬菜什么的,时常去浇浇水,瞧上一瞧。

花婆婆也跟着他们,给自己留下一小块地种上青菜。花婆婆没有车,每次浇水她都只能从小区里接了水拎过去,虽然看上去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是拎满满一桶水走去还是得累得发喘。李老头看到花婆婆去浇水,就会用电瓶车给她把水带过去。也不知这件事什么时候传到躺在病床上的老头耳朵里,他看到李老太一来,拄着拐杖从卧室出来,说李老太去女儿家就不回来了,接着就吹鼻子瞪眼地跟李老太急了,说李老头跟花婆婆有一腿,叫她回家好好管管自己的老头,不要再出远门。

李老太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本来跟花婆婆关系好好的,这下结下梁子,花婆婆怎么解释也听不进去。一到家李老太就质问老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害人家嚼舌根。李老头乐呵的,他一向就是那个慢吞吞的样子,他说他时常在一群老头老太太聚集的车库里打牌,这些人都可以替他作证。不过是一场笑话,是老头在床上待时间久了的胡思乱想。

经这么一折腾,老头从床上下来了。正好春暖花开的天,老头给花婆婆买一辆三轮车。他在旁边慢慢走,花婆婆骑上三轮车,车上放着水桶,一趟不够再回来一趟。他们养花种菜,种的菜吃不完,花婆婆这家送一点,那家送一点。

现在从花婆婆的笑脸上仍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花婆婆圆圆的脸蛋,眉眼宽,到年老了反倒在两颊长出肉来。花婆婆提着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一本圣经和几张唱经的曲谱,每逢周三周五周日下午,去车库跟一群老太太守礼拜。老头晚上吃过饭在夜色未深的时候散步,他一条腿拖着,花婆婆走在他身旁、身后或者前面,他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白一黑。老头一脸平静,不说话,花婆婆逢人便笑。如果哪一天,老头先他而去,花婆婆去向何方,她来不及想,也懒得去想。

她呀,还有做不完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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