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小径的脚印

我的生命里，有一个幸福的田园，那是父亲和我的，是父亲母亲和我们姐妹一家人的，还有田园里的小动物，那里有我们幸福的脚印。

野兔和地老鼠的脚印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梅花型的，青虫的短而模糊，蝴蝶和蜻蜓的细纹清晰，我被蛇和地老虎吓到过不敢看它们的。

老牛的脚印很深就像奶奶的拐杖的印记，父亲的是浅浅的大脚印，尖尖的是母亲的小脚，姐姐的我的小狗的总是串在一起，叮叮当当的摇响着。

我走在田埂沿着一双小脚印去寻找那双大脚印。这双大脚印太大，父亲的没有这么大，也没这么深，因为他的身体很瘦很轻。这双也不是母亲的，一点也不尖，也太肥了。奥，这是别人来过田间了。

小径上到是出现了两行熟悉的梅花印，是野兔和地鼠？一定是。和曾经的一模一样，是不是我童年追过的那只？

我惊喜继而失望，到底没能看见是什么颜色。是不是我曾经养大又放走的那只灰兔，还是父亲在地洞里找到的那只土色的。我问父亲为什么野兔的毛和土一个颜色而不是白色的呢，父亲说这样的颜色远处看就和大地一样不容易被发现。

小兔子你出来吧，我祈祷着。这些年你都哪去了，你见过我的父亲吗，他是不是在另一个世界照看着你们。你见过我的母亲吗，她去年刚走，就是那个曾经喂了你好长时间又让我把你放回田间找妈妈的老人。不，那时她还不老，正值中年脸上还没有皱纹，背一点也不驼，走路像风，我跟在身后需要小跑才能追上。她穿一件老式蓝色偏襟上衣，黑色粗布裤子。都是纯手工的，自家纺线自家织然后又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小兔子你一定认识这样一个老人，是后来才老的，也不穿自家缝制的衣服了，脸上有了皱纹。但是她的模样没有变，还有她的善良。

你知道吗，后来她时常把没有吃完的饭菜送到田间小径，让小动物们来吃。还故意在院子的角落放些馒头粮食给老鼠和小鸟，母亲说冬天小动物们不好寻到食物。每到蝴蝶绕灯的夏夜母亲总是不让我们点灯，怕蝴蝶被烤死。我们都说母亲真是老了，是潮了，哪有给老鼠留饭还不让点灯的。

不知什么时候，我读到这样的文字：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这不是写的我的母亲吗？原来她不是潮，世间一定有很多这样的母亲或许是父亲，不然前人怎么会留下这么逼真的文字。我似乎懂了，我为曾经抱怨母亲感到后悔自责，幸亏母亲那时没有怨我，只是经常说一句话：猫狗是一口，小动物也是一个生命，它们也都有爹娘疼。

母亲的话这么难懂，需要酝酿半个世纪，咀嚼半生，那样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奥。

放眼望去，田间如此的空旷深远，我与它有着如此久远的渊缘。它哺育过我的童年，润泽了我的中年，以至今日依然在疗愈我回忆时的苦痛，替我擦去思念时酸涩的泪水。

天空传来熟悉的叫声，一群鸟儿，落在地头老白杨光秃秃的枝丫上。这棵树还是父亲种的吗，三十年了，那批应该早已成材了吧。

父亲走后，地一直由租户在种。地头的果树也不在了。杏树旁的小河依旧在，河上有座不宽却干净的小石桥，桥的南边长满了柳树，虽不是垂柳，但不失清秀妩媚，每到夏季绿荫浓密，与河水相映衬能拥抱暖阳，盛下繁星和月亮，那是我今生绝无仅有的人间天堂。

杏树旁是我们家的打麦场，杏子成熟也是适逢麦子收割的季节。一家人在树下吃饭乘凉，香甜微酸的大黄杏可以就着馒头吃。我时常爬上去捉小鸟，捉知了，去摘那个最高处的唯一一个幸存的杏子，摘到后发现已被鸟儿吃了一大半，但还是很满足可以吃一半，一饱口福，这个夏天的杏子吃完了，再想吃要等到来年了。

记得那时我拿着几个最后的杏子不舍得吃对父亲说，如果可以种一棵一年都结杏的树就好了，父亲一边锄地一边望着我笑。后来父亲又在地头种了一棵苹果树，一棵糖梨树。这两棵树都是入冬才收果的，苹果收上两筐，可以吃一个冬天。那棵梨树就更可人意了，果子很小，刚摘下又涩又硬不能吃，要用草、棉被捂一冬天，到第二年春天又甜又面，这就是传说中的小糖梨，虽然不能尽情的吃，但可以时常解馋。收上一两筐，还要送人，父亲总是挑出大点的，让母亲拿去送给邻居家有咳嗽病的老奶奶老爷爷煮水喝。

小糖梨吃完了，第二年的春天三棵果树又开花了。花香四溢充满田园，我天天来到树下看蜂蝶闹春，菜花蜜，等着杏子长大，等着等着，又可以上树摘杏了。

亲爱的老父亲，我一句无知的玩笑话，他真的为我实现了愿望。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都像被一刀刀割下。上天啊，为什么这么早早地无情地夺去了父亲的生命。

父亲离我而去三十多年了，他一直熟睡在这片充满灵性的沃土上，守护着他的田园，守护着田园上方的日月星辰，守护着他的儿女以及子孙后辈，守护着田间每一双熟悉的脚印。

我的田园，我的岁月，那一大一小的脚印已深种在我的心田，引领我幸福，永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