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中午,学堂散课,一径去了附近的闹市,在某家客饭店用餐。我是习惯去那一家饭馆,点的也总是相同的鲳鱼。这似乎是偏好,以致堂倌一见我,也稔熟似的,带着微笑,要先伸出手指,指向这道菜。而间接的原因,也许另有,是受了人们所谓吃鱼聪明的说法,因为我是并不自认为聪明的。
到我扒完两碗后,走出饭馆,离下午的课还有近两个小时。于是,我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移去对面弄堂里的棋摊。弈棋也是我的嗜好,虽然水平并不高。但我并不是一定要坐下来同人对弈,近年来,这样的兴致已渐渐减了,更多时候,我不过作一回围观。
大约今天有点早,虽然已是正午,棋摊上冷冷清清。原本有三处弈棋的弄堂的墙壁下,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在下,且到我走近时,他们也才刚刚开始。论棋力,这两位老头在棋摊上算是好的,只因为是马路棋,难免随便些。我只站着看,有时也忍不住要出点招数,虽然古训“观棋不语真君子”,到这种时候也全然不管,况且,即使我支招,下棋的人也未必会听。
然而,不久又过来一位老头。这位老头,虽然也会弈,但水平是极其劣的。但他不仅喜欢说,而且,更要拿起棋子去按着他的简单的想法摆放。这就很讨人嫌。但他是无日不来——估计家就在附近——,所以下棋的人也不当他一回事。我认识他已经很有些年头,虽然他大大咧咧,有时甚至糊涂,但脾气是好的。在今天,他一边抽烟,一边又在棋摊上指指点点;到他第N次拿起棋子时,我用手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然后他也温和地放下了棋子。我是有点调教他的意思,当然,他作为长者,我说调教似乎不妥,但他的确一直有点“老顽童”的样子。
“你年轻时当过营长?”我问。他的绰号,或者竟是尊称,叫作“老营长”。
“假的……”他拖长了调子,有点慢条斯理地回答。
“那你后来干什么?”
“在经贸委,……”
“退休工资能拿多少?”
“万把块钱。”他用手指示意了一下,脸上并洋溢出一些自得。
“不错啊!……”
……
我看着这个不起眼的,脑子并不很坏的老头——虽然他一直要拿人棋子乱摆放,以致让人疑心他脑子有病。
而大约,他所说的万把块钱是不错的。虽然他穿的衣服极其普通,但我的确经常地看到他在抽着中华的烟,而且是一根连着一根地抽。
又大约,他年轻时,有点能耐,不然,何以至此?只我一想到他拿人棋子乱摆,且一付漠然的表情——似乎从来不经思考——,我总会免不了心存疑虑。
但这也许正是我们的社会。因为,并不是全部由最优秀的人在当官,为民作主。只那样的话,本不该是像我这种对于政治毫不关心的人说的。那么说,我还须多吃些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