癖—— 乐

癖论

或曰：人不可无癖，无癖者事必无成。譬如博弈，若无癖，则世无聂马之徒；再如为文，若无癖，则断无李杜之辈。

人或专事说谎，癖也；或专嗜醉酒，亦癖也。有秋水先生，居金陵之隅、莫愁之陬，常著危冠玄氅，坐乎高堂之上，推事折狱，曾无豪芒之失。此吏之贤者也。然公事即毕，脱谢冠冕、披襟解带，则好寻章摘句，为雕虫之技，此亦癖者也，癖之大者也。

前者，先生尝指摘《圣经》纰谬无数，举世骇然，道徒信众、贩夫走卒皆愤然而起，以为自大法东来，虽曲折传播，寺庙焚野人之火，神父死伧蛮之剑，至于歪曲经义，亵渎圣灵，未有如先生者。遂号令群氓，劝谏众妪，必夺先生之命而后快。

先生由是畏惮，杜门不出，作缩头乌龟状，发嗡嘤蚊蝇声，蜗居斗室，专攻亚眠先生《百尺楼集》。因集中多愁苦病痛之辞，先生乃大喜，不觉抃舞雀跃，遂成《从百尺楼集看亚眠身体状况》一文。于是，天下人尽知亚眠有幽忧之疾，痛在膏肓之间，药石不达，扁鹊莫医。故怀仁爱不忍之心者，皆为亚眠哀恸号哭，泪作洪滔，成九牧之涝；天庭振荡，帝亦垂怜，乃遣风伯雨师，兴东海之波，挟青溟之水，以助众人之哭，此天人感应之盛大者，实赖秋水先生雅癖之好。

举凡癖极而成艺者，皆可享大名。强以如世间杜樊川、玉溪生辈浮泛诗文百倍。世间学人，岂可不察？勉之哉！

乐论

夫人者，不过大块之噫气，阴阳之谐和，天地间悬尘浮埃之精灵耳！故无所依止之苦相伴生灭。是必情有所寄，兴有所托，然后中心充盈，乃可图人生之乐也。

历览古今高人，无寄难成其高，无托不成为人。是以好咏者，以诗为寄，谓之诗人；好声者以琴为托，谓之乐工；好德者以施惠为寄，谓之恩公；好迹者以历览为托，谓之游子；好饮者以酒为寄，谓之醉鬼；好香者以梅为托，谓之雅士；好利者以黄白为寄，谓之钱仆；好色者以肉为托，谓之淫贼；好味者以荤素为寄，谓之食家；好艺者以斧锯为托，谓之工匠；好义者以刀剑为寄，谓之侠客；好静者以鱼为托，谓之钓徒……故轩辕有崆峒之游，宗炳有庐衡之恋，嵇康有山阳之锻，严光有富春之钓。

至于亚眠，终日碌碌，战战兢兢；对月辄羸，无事而忧。虽有好学之名，竟缘不自知。此真人间一座活地域，何须入乎铁床铜柱、刀山火海之炼狱而汲汲乎天堂彼岸之乐哉？惜乎！古人云，凡世间之事，无有可为，无有不可为，只管做将去，莫问成败，莫问昏黑，自然水到渠成，烦恼尽忘，不知老之将至。亦何乐之不可至哉！

或问亚眠，公亦有所寄、有所托而可致乐乎？曰：以叆叇为寄，沧浪为托，食首阳之薇为乐也。

因劝曰：叆叇为云，虚幻之物，岂可寄之乎？沧浪者水，鱼虾之所，岂可托之哉。至于首阳之薇，失国者不顾，迷帮者所弃，讵可为食？往圣先哲有言，盛世无遗。公欲何似？

亚眠闻之，豁然如有所悟，曰：吾当一觞一咏，一弦一柱，仰观宇宙，俯察品类，忘乎乐而靡不乐，郎朗畅畅，荡荡默默，以尽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