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一克拉的香薰》第七章 被藏进冰箱的帮凶
《一克拉的香薰》
“这个孩子的尸体是完整的。”吕丘北刻意地绕过那口锅,走到冰箱前,仔细地看了看那具被冻得发紫的尸体。“孩子是怎么死的?”拍了拍张娜的肩膀,却见张娜身躯紧张地抖动了一下,吕丘北内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根据现场尸体尸斑的情况以及尸体表面冷冻形成的青紫情况,我们可以大致判断孩子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放进冰箱的。孩子是被活活冻死的。”张娜将手中的尼康单反相机交给身边的一名警员,“尸体表面没有打斗产生的防御性伤痕,也没有束缚伤。不能排除孩子是被凶手用神经类药物或麻醉药物制服后放入冰箱的。”
现场很干净,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厨房外面飘着淡淡的香味,和厨房中的腐臭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这种现场,让吕丘北不得不联系到x那颗对比鲜明的心,让吕丘北不得不想到x那种阴森的气息,也让吕丘北想到x得意而嘲讽的微笑。
“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我们是警察,我们要讲究证据......整个案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成峰,不是吗?”脑子中闪过张新河在办公室里肯定的话语,吕丘北有些恼怒地摇了摇头,他可以肯定这起案件一定是x所为,但是他也可以肯定x一定料到了张新河的下一句话——
“现在没有证据表明这起案件是成峰案的后续案件,现场没有留下相同的痕迹,我们没有办法去判断。至于你说的,现场极为相似之类的,我们不能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已经定案的案子,就不要拿出来说道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一锅内脏的主人。”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逻辑毫无差错,但是吕丘北总感觉有一种可以逃避的感觉。模仿作案,的确说得过去,但是模仿作案如何做得到将现场清扫得一尘不染。如此干净的犯罪现场,只能是一个有着深度洁癖和重度强迫症的犯罪人才可以布置出来,但是,为什么这一次凶手,会忍受一个充满恶臭的现场存在?冷冻尸体是为了防止腐烂,也可以按照重度洁癖和重度强迫症来理解,但是用冷冻的方法保存,并不是x的惯用手法,x喜欢用香料防腐,但是这一次却只是用香料掩饰气味。
吕丘北不由得考虑了张新河那番话的正确性,但是,犯罪现场无处不在的气息都在告诉吕丘北敏感的神经,这是x布置的现场。
一切不符合行为特征的行为,都是有原因的,吕丘北需要知道的,是那种行为异常的原因——凶手想要转移警方的注意力,还是想要提供一个信息?
虽然张新河并不想附和吕丘北的猜想,但是吕丘北依旧倔强地坚持自己的猜测。犯罪人的心理是需要猜的,毕竟证据是死的,而人心是活的。吕丘北决定认真地将近期发生的案子结合到一起来分析一下——
成州案,凶手采取了将受害人麻醉后摘除心脏的杀人手法,现场被打理得十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和信息,尸体被处理得很干净,内脏缺失。尸体手中有一个无法拥抱的芭比娃娃,尸体缺失内脏的胸腔内被凶手放入一瓶精致的香薰油;
楚瑶案,凶手采取了将受害人麻醉后摘除内脏器官的杀人手法,现场被打理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和信息,尸体相对于成州而言多了防腐的处理措施,整体内脏缺失,内脏被凶手采取了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的防腐方法。尸体胸腔内被放入了一瓶和成州胸口内发现的一样的精致的香薰油。同时,在楚瑶案的案发现场发现了成州缺失的心脏。在楚瑶胸口中发现的香薰瓶中,发现了画有代表三口之家的线条画的纸条;
周雨薇案,凶手采取了将受害人在教学楼当众绞杀的杀人手法,现场没有经过任何清理,疑似的凶手成峰在监控中做出了类似摆脱控制的动作,也做出了一些防止受害人坠楼的举措。现场没有发现那瓶香薰,尸体和现场也没有来得及清理。
成峰案,被伪装得很像的“畏罪自杀”,当众跳楼自杀,现场混乱冗杂,没有发现香薰。
荣城家园案,现场发现了被冰冻的男童尸体,以及被熬煮的内脏,现场经过了比较充足的清理,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和信息,房间中没有发现香薰瓶,但是房间内被刻意洒满了香薰,使得房间内四处弥漫香味。厨房中留下了与现场干净利落完全不同的混乱,但是厨房没有留下属于凶手的痕迹。
吕丘北心中想到了四起案件的关联点——仪式化杀人,凶手想要用每一个杀人现场去表达自己的思想和内心的欲望。这四起案件中除了成峰案,都带有充分的仪式化色彩。成州僵硬的尸体无法拥抱的芭比娃娃,被摘除的心脏,放在胸口的迷迭香;楚瑶尸体被分解了所有内脏,胸腔内被填满了香料,并被放入了与成州相同的迷迭香,并且在楚瑶房间内发现了那个被塞进瓶子里的两颗心脏,和成峰在“知味时光”里购买的那个水晶球构造十分相似;周雨薇案的现场中存在的教化意味最为浓烈,凶手采取了当众行凶的一种“裁判者”的角度;荣城家园案中被冰冻的男童,和一锅由内脏熬制的粥。
凶手对周雨薇所表达的是一种痛恨的感情,而对成州和楚瑶所表达的是一种期待多于恨的复杂感情,前三起案件中所有的案件关联人都是受害者,而凶手不论从现场证据来看,还是从心理角度分析,成峰都是被锁定的凶手。但是,凶手并不是成峰,吕丘北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凶手是在疯狂地复仇,凶手试图用这种复仇的方式来治愈自己的心病。凶手所针对的,似乎是单亲家庭,但是更实际的,是为了疏解自己的情绪。
如果,这个凶手是一个典型的“使命型”杀人犯。吕丘北心中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觉,使命型杀人犯是一种“站在上帝视角”的心理缺陷,这类人活在一个自大狂妄的内心世界里,以自己的标准为准则,以自己的准则作为行事的依据。使命型杀人犯一定是经历了某些重大变故的人,说到底,他们之所以会站在上帝视角,同样是因为他们也是受害者。而最初作为受害者的他们,往往因为当初的变故无从解决,继而被迫变得扭曲和冷酷。
反社会型人格,最初都是被社会伤透了心的人,但也是社会中最懦弱的那群人。
吕丘北可怜他们的过去,但是也痛恨他们的懦弱。一个人到底有多么懦弱,才可以在遭受了打击之后,选择用侵害其他无辜的人来满足自己的骄傲。吕丘北摇摇头,心中不由得堵得慌,方才从一棵老槐树下的座位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向刑警队的车队——方才上楼的时候太急,把茶杯落在了车上。这时候感觉到嗓子发烧得要命,小区里蝉鸣声也嗡嗡扰得心烦,让吕丘北更觉得渴了几分。车队的警灯依旧在闪着,不过在阳光之下也察觉不出什么惊心动魄的感觉,黄色的警戒线显得实在无力,周遭居然没有什么围观的人群,一些步履不急不忙的人绕过那些警戒线,最多只是向上看看,但没有太多的停留。
吕丘北心中突然有些错乱,虽然在很多的现场,最厌恶的就是那些围观在警戒线外的人群,更有甚者不管不顾警察的劝阻,执着地拿着手机拍照录像,最后还要在朋友圈里发一条九宫格的消息,九宫格最中间还要放上一张自己和犯罪现场那些警车、警戒线、刑警甚至被罩在黑色裹尸袋中的尸体的自拍。人群往往只是看热闹,但看热闹尚且表达了人们对生命的好奇和感叹,尚且能够感受到人们对不幸者的一些唏嘘。在这里,现场清净得很,没有那些围观的人们,执勤的警员也只好坐在车上懒洋洋地吸着烟,车门打开着,烟气徐徐地钻出来,吕丘北被晃得眼晕。
吕丘北打开车门,有些懊恼地感受着车内热气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茶杯握起来还有一些微微的烫,但是茶水倒是凉了,被车内热气烘烤良久,入口刚好不愠不火,让吕丘北干燥的嗓子得到了一些宽慰。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吕丘北将茶杯放回车里,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是陆良的电话。
“吕顾问,你在哪?”陆良声音有些疲惫,“我们在现场发现了新的线索。”
吕丘北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欣喜,“好的,我马上上来。”将车门猛地关上,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周围茂密行道树上蓦然飞出几只叽喳的鸟雀。分散坐在其他警车中的执勤警员们只是回头看了看,顺便弹了弹手中香烟的烟灰。起了一阵淡淡的风,烟灰被吹起来,散落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
痕检科已经完成了二次检测,冰冻的男童尸体已经被放进了陈在客厅中的黑色的裹尸袋中。裹尸袋明显大了很多,除了中间被填充得充实,两边都瘪了下去。张娜依靠在客厅边的房柱上,眼神中透露着一种疲惫,却无神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裹尸袋。陆良蹲在地上整理着摆在地板上的几个证物袋,还有几位警员拿着紫光灯蹲在那个装修奢侈的卫生间里照射勘查着地板上和墙壁上的血迹。
吕丘北默默地站在张娜身后,“这个裹尸袋,就像是生命一样。”说完就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居然用一个掩盖死亡的东西来比喻生命,不过,张娜的语气多了很多的疲惫——“连一个裹尸袋都填不满,就已经失去了所有。”
吕丘北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
“但是,他的体内并没有检测出有中毒或遭受麻醉的迹象。其次,这个孩子在冰箱中的时候,其实处在一个清醒的状态之中。”张娜犹豫着停顿了一下,“所以,这个孩子并不想从冰箱里出来。”吕丘北心里蓦地联想到成峰从天台上一跃而下的画面,联想到在教学楼下青石板路上刹那炸裂开的一团血雾,联想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子还有她身上沾染了血迹的蓝色百褶裙和白色的衬衣。
一阵冷风顺着打开的防盗门吹进房间里,吕丘北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看天色要下雨啊,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也不是那么准确啊。”嗓音有些沙哑地努力去开了一个不怎么好玩的玩笑,还故意解开锁屏打开天气软件,却看到一条雷暴蓝色预警的通知。
“吕顾问,我想我们我们发现了第一现场。”陆良的声音打破了没来由的尴尬气氛,但不识好歹地增加了空气中的寒意。虽然吕丘北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是这样的过程依旧无法去接受。往往最难接受的是过程,对于结果而言,反倒多了很多足够辩解的理由。
人性,往往就是这个样子,只知道为了结果辩解。说着向死而生,却从来不愿意去肯定在这个过程中“死”的意义。
吕丘北点点头,“在哪里?”
陆良指了指卧室,“我们在卧室里发现了我们先前忽略的痕迹。凶手和我们玩了一个灯下黑。”吕丘北连忙跟着陆良走进卧室,张娜叹了一口气,也走了进去。
卧室收拾得很整齐,正中摆了一张名贵的席梦思大床,床铺得很利落,没有什么太多的褶皱,被子也叠得很齐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皱痕。地板也被清洗地很干净,整个房间都飘着一股香薰的味道,吕丘北仔细地闻了闻,感觉这个香味有一些熟悉的感觉。他可以肯定这中香味和成州案、楚瑶案中出现的迷迭香是不一样的香味,但是弥漫在这个房间中的香薰,有一种很清爽的感觉——应该是房间主人自己对香薰的喜好。
吕丘北告诫自己不要让自己的代入感太强烈,不要被凶手刻意安排的迷迭香香薰乱了自己的阵脚。
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吕丘北不由得去回想一些事情。“张娜,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房间的香味,有一点熟悉?”还是憋不住自己心中的想法,吕丘北按耐不住自己心中隐隐的不安。“有什么不同吗?老吕,说真的,我对香薰不熟悉。”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有闻出个所以然,张娜努力地耸动了两下鼻翼。
唐曼听到吕丘北的话,也不自觉地多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吕丘北没有发觉这一点的时候,她只是感觉这个房间有一种很清淡的氛围,却没有去多想什么。听到吕丘北的那句“有一点熟悉”,唐曼方才在脑海里回想到先前那个叫唐思琪的心理咨询师说的“香味也是我们诊疗的很重要的手段”。
“我想到了,”唐曼猛地站起身来,吓了她身旁的痕检警员一大跳,“这个香味是卡曼橘的味道。是琪曼心理咨询工作室的特调香薰。”
吕丘北心中一紧,琪曼心理工作室,两起案件,这家心理工作室居然成为了其中一条暗藏着的连接点。又想到成峰那种摆脱束缚的样子,以及张娜所说的这个孩子是自己钻到冰箱中的论断,吕丘北心中越来越肯定这个幕后的真凶采取的是心理控制的手段。
“我们主要做的是单亲孩子的心理疏导。”吕丘北脑海中萦萦环绕着唐思琪这句话。
陆良拿着一个文件夹正巧走进来,“琪曼心理咨询工作室,你们知道那里吗?”吕丘北回头看了看他,“先前调查成峰案的时候我们去那里调查过,之前成峰也在那里接受过心理辅导,所以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那找到了吗?”陆良将文件夹递给吕丘北。“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心理咨询室,从那里拿到的成峰的病案也只是起到了一些......辅助证明的作用。”吕丘北的语气有一些勉强,“你有什么发现?为什么说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吕丘北翻开文件夹,看到痕检科警员在卧室里用蓝光拍摄的一些指纹和脚印的照片,再看到下面的分析,吕丘北不由得疑惑了一番,“在自己的家里,发现自己的孩子的指纹和脚印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陆良点点头,但是语气却是否定的,“如果,这个孩子并不住在这个房间里呢?”吕丘北脑海中猛地轰鸣了一声,“我们已经调查了一遍,房子的户主叫李峰,是江大的生物系副教授,冰箱里的孩子叫李原风,是李峰的私生子。李原风的亲生母亲叫苏晓,是江大生物系的在读博士生,她的导师正是这个副教授李峰。而李峰的妻子,叫傅纯,是全职太太,在家里照顾家人的生活起居,他们两人生养一个女儿,叫李曦,现在正在市三中上高二。”
唐曼不自觉地发出一声鄙夷的嘘声,吕丘北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带上情绪化。”
“先前我们也认为李原风和李峰生活在一起,因此对房间中发现的指纹和脚印并没有做太多的在意。但是,在之后的调查中,我们发现这套房产只是李峰在2年前新买的房产,而李峰一家一直居住的房子在南安区的一个老家属院里。”陆良合上文件夹,“因此,我们请已经退休的老科长帮我们一起分析了这些痕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孩子并没有居住在李峰的这套房子中,因为在整套房间中,这个李原风的指纹分布得并不均匀,在卧室、卫生间、厨房三个地方分布得尤其集中,而在客厅、餐厅等其他房间则只有相对少量的分布,一个小孩子不可能只待在三个房间而不乱走乱碰,除非他来到这个房子里是带有充足的目的。你看,这一串连贯的脚印的前脚掌印痕明显要更深一些,而后脚掌几乎没有落地的痕迹,同时在脚印周边我们发现了一对倒斜的手掌印,就像是向后坐倒用手撑地留下的痕迹。我们可以想象到,一个小孩子在用力拉扯一个重量很大的物体时,会由于用力不当造成这样的跌跤。而这下脚印和掌印之间,则是李峰被拖去卫生间的痕迹。”
吕丘北默默消化了一下陆良的话,“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杀死了李峰,并且分尸,还烹煮了尸体?”
陆良点点头,“从痕检的角度来说,我们可以做出这样的结论。”
张娜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语气也不由得烦躁了一些,“那李峰的尸体呢?为什么只剩下内脏?”唐曼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
“况且,既然凶手是李原风,为什么他昨晚这一切之后,要藏到冰箱里被活活冻死呢?”张娜的语气有了些咄咄逼人。
陆良顿时感到一阵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对了,这个李峰应该是得了类似于精神焦虑之类的心理疾病,然后在他的车上发现了一罐安眠药,还有这个。”——交给吕丘北一张琪曼心理咨询室的诊疗单,上面只是一串秀气的笔迹,写着“精神焦虑”的结论,还有“唐思琪”的漂亮的亲笔签名。
吕丘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诡谲的画面——一个小男孩费力地将那个壮硕的尸体从床上拉下来,却由于力气太小跌坐在地上,那尸体的头刚巧碰到男孩的脚,男孩却只是爬起来抱着尸体的肩膀,慢慢地拖进外面的卫生间里。
“因为,他并没有自己藏进去,而是被藏进去的。”吕丘北神叨叨地蹦出这样一句话。
看着张娜犹如盯着疯子一样的眼神,吕丘北语气缓慢地说出自己的结论——
“李原风,只是一个被藏进冰箱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