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夺走了我的声音（1）

凌晨两点，我听到一阵电话铃声。

我被吵醒，还迷糊着就按了接听键。

“喂？”

对面却安安静静，然后忽然传来一阵信号卡顿的声音。

谁啊，三更半夜的恶作剧。

我烦躁起来，正准备挂电话继续睡，忽然听到一阵笑声。那是个女生的笑声，袅袅娜娜，幽幽怨怨，就像唱戏一样婉转又悠扬，但是我听到，却不知为什么浑身一凉，顿时就清醒了。

“陈墨，你睡得好安心啊。”

我皱了皱眉，这声音很熟悉，可我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她是谁。我正想问，忽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怎么？你忘了我了？”声音悠扬，却不再旖旎，在这古怪的夜晚里只显得诡异。

“那我帮你，回忆回忆啊……”我听出她说话的时候似乎嘴角上扬，“别急呀，有的是机会让你说话呢。”

“提示一下你哦，未来大学，歌唱比赛。”

她说完之后又在笑，她的声音极美，笑声悠长，像一支钢琴曲，音符好似伴随着某种燃烧的情感起舞，舞着舞着舞到极致，便化作凄冷的眼泪，在脸颊上滚落下来。

我心口一跳，猛地睁开眼。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书桌上的文稿上，一片明亮的雪白，只是亮得太刺目，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隐隐感觉昨晚好像做了个梦，可是梦的内容是什么，我却已不太记得，似乎是接了个电话。

鬼使神差的，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翻开通信记录，果然没有看到任何新的消息记录。

松了口气，我笑自己，乱想什么呢。

今天我有一场发言。未来大学，新闻系毕业典礼，我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现场很热闹，同学们戴着高帽子，穿着博士服，拿着毕业证书，三三两两地扎堆，拍照留念，拥抱告别。

博立看到我，跟我打招呼，问我：“知不知道今天奖学金给的是谁。”

我笑说：“你猜，猜中我告诉你。”

博立白了我一眼，说：“不用猜，肯定又是你。”

“你这家伙，大学四年年年成绩第一，真想不到除了你还能有谁拿这奖学金。”博立把手肘搭在我肩膀上，说，“哥，以后混的好了，别忘了罩下小弟。”

“混什么混，你当我是你？”我拍开他。这混不吝的。

阳光好像有点刺眼，我抬手挡了挡太阳。

“是是是，咱们宿舍四个，你最出息了，长得又好，又会唱歌，又能演讲，还年年考第一，简直不是人。”博立这话酸溜溜的，“难怪连鸢晴女神都喜欢你。”

鸢晴？

听到这个名字，我眼前黑了一瞬，心跳忽然剧烈起来。

鸢晴，鸢晴，她是谁？她是谁？

我好像不认识她，怎么听见却感觉那么熟悉。

我正想问问博立关于鸢晴的事，却看见他被女朋友拉去拍集体照了，于是只好作罢。

只是心里有点隐隐约约的不安。

九点，我们在大礼堂里落座完毕，校长和教师代表轮流发表演讲。我在台下，看着台上的鲜花被闷的恹恹的，好颜色都消减了一半。

这实在不是个好天气。

太阳升高，将近十一点，六月的天热得反常，人群已经很躁动。

我也被热得头晕脑胀，迷糊间，听到了我的名字。

“……下面有请我们的学长陈墨上台致辞，大家欢迎！”

我抬头，理了理额前的刘海，踩着掌声走上台。我的脚下是灯光，还有两万师生。

讲稿我早已准备好，而且这届奖学金的名额其实早已定好给我，此次发言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所以我本该毫不紧张。

但是两万人黑压压的一片像一片巨浪向我压过来。闷热，躁动，灯光刺眼，我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强自压下各种心绪，我强迫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

我像往常无数次练习好的那样，将讲稿放在台上，抬了抬麦克风，然后微微一笑，动作标准地躬身致礼。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好……”

一片静谧中，我开口了。

然而，我竟然什么也没听见。

“大家好。”我以为是错觉，于是重复了一遍。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张开了口，可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一瞬间，会场的死寂，我的死寂，砸开了那扇闸门，我的不安就像山洪暴发，一瞬间将我完全淹没。

我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没有声音的“大家好”，在两万人面前，张嘴，闭上，又张嘴，又闭上，就像个表演杂技的小丑，或是个发疯的精神病人。可我始终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声音被夺走了一样。最后我终于惊恐地尖叫，可是我张大了嘴，那声尖叫也没有被发出来。

我掐着脖子弯下腰，用尽全力疯狂地呕吐，像是把卡在喉咙里的什么东西吐出来一样，可是没有，还是什么也没有。

我躲到演讲台后面，伴随着呕吐、难堪和恐惧流下的生理性的泪水狼狈地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

我听见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最后全场像沸腾的水一样闹起来。

灯光这样炫目。我脑子嗡嗡响，眼前一片白茫茫，耳边嘈杂的声音不断证明着我并没有聋，我手中脖子里血管的搏动也证明着我的喉咙还在。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我的声音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