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杨 桃

2018-07-23  本文已影响110人  5e1fb11a095a

这是一个怎样的午后,闷热而潮湿,最后还下了雨。我的拉杆旅行箱在泥泞的小路上饱受折磨,它是我同命相连的兄弟,与我共同呼吸着不纯净的空气。而她是带着怎样的笑容出现在我的眼前,是灿烂如花,还是羞涩腼腆,抑或是爽朗如火,不,她没有笑,她只是对我清淡的点点头,像一个旧时代的仕女把我引进了简陋的办公室。

至今,我的鼻息里依然残留着她在那天无意飘散下的芬芳,那是混合着杨桃、含羞草和仙奴香水的味道,她好像还对我说了一句本地话,我听不懂,她随即说,哦,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她的年龄,全厂的人都叫她岑姑娘,姑娘是一个很明媚的称呼,它让人觉得新鲜扑鼻,全然没有一点陈腐的气息。岑姑娘,她的鼻梁上架着深度近视眼镜,她对我说,这是以前在学校太用功造成的后果。她又问办公室里的小吴,你是怎么戴上眼镜的。小吴低声说,是看电视看的。岑姑娘说,那你要起诉那间把你的眼睛看坏的电子公司,说不定还会得到一笔赔偿金呢。小吴露出了一个好像涉世不深的仿佛没有污染的微笑,她把眼镜摘下放在了桌上。

工厂附近有一座森林公园,里面有一片广阔的有机菜园,还有一个奶牛场。岑姑娘每天都要喝刚挤下的牛奶,她的皮肤就像奶一样,泛着丝绸般的光泽,手轻轻的抚上去,你会浮想联翩,也会忘记她是一个已然40岁的女人。

车间的工人都叫岑姑娘——老板,而她并不是老板,老板在新加坡,一年难得露上几次面,老板是一个两鬓斑白的高瘦男人,他出现的时候,不怎么说话,沉着脸看工人做事,有时会盯着一个年轻丰满的女孩目不斜视,等他走后,岑姑娘立即借故把这个女孩炒了鱿鱼。岑姑娘把行政经理叫道一边,说,你怎么招的人,手脚慢得出奇,干活就像散步,以后不能再招这样的年轻女孩了,我要的是中年妇女,越土越好,我上次不是跟你讲过了,你还是犯同样的错误。不等行政经理申辩,她早已走开。

第二天,老板到车间转了一圈回到办公室,对着小吴发火,说她做的报表一点也不明了,大学生连一个初中生都不如。小吴不敢吱声,她和我一样独自出来闯荡,在这座大城市里举目无亲,这是我们的第一份工作,如果被解雇,我们身上的钱可能撑不了几天,就会流落街头。

老板排出了毒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过了很久出来,他提着一个旅行袋,岑姑娘上来了,她说,你要走啊,不是明天走吗?老板鼻子里哼了一声,叫司机送他去机场。

岑姑娘微微一笑,交叉着双臂,对我说,你去车间统计一下工人的名单,我现在连工人的情况都不太清楚,下面的主管搞得是什么鬼,乱的不得了。先开一个主管以上级会议,你去通知一下。

食堂前面的一片空地上种满了杨桃,工人们不等它们完全成熟,便摘了品尝。行政经理让我写一个标牌插在杨桃树边,我问,彭经理,这上面要写些什么?彭把双手叠在啤酒肚上说,就写,再偷摘杨桃者,一经发现罚款50元。

我插牌的第二天,就发现一个工人在偷摘杨桃,彭经理也看到了,他对着那人操着重庆话,吉尔,你个龟儿子。那人说,老彭,我认不得字,还拿了一个杨桃放到他手里,尝尝,去火气的。老彭拿着杨桃对我说,你吃吗,小乐,现在吃还很酸。我摇摇头,他撕了果子的皮,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好酸啊,吉尔,这个龟儿子。

晚饭后,我和一个同事相约了去临近的镇街上闲逛,这同事是小吴,她刚和男友分手,内心空荡,需要一个异性来填补一下空缺,我是这样想的,从她的眼神里,我也看出,她也是这样想的。

镇街上散步的都是我们这些外来的打工者,时值仲夏,暑气还未散尽,我们坐在小公园的石凳上略略感慨一下浅薄的人生,唏嘘着放大的磨难,小吴说到心痛处,于昏黄的路灯下滚落几颗热泪,我趁时掏出纸巾递给她,她倒在我的肩头,轻声说,还是你对我好,小乐。我心不搭脑,有一段没一段的说着,有一阵还泛起了鸡皮疙瘩。小吴说,这么热的天,你还会冷吗。我说,我是高兴啊,你是我离开学校后,遇到的知己啊。小吴就伸手摸了我的脸,你的脸好滑,好嫩,跟我们女孩子的皮肤一样。她便吻了我一下,她的嘴里泛着杨桃的淡淡的甜酸味。

我抱住她的圆脸蛋,像吸着新鲜空气一样的噙着她的嘴唇。她笑着,你还没有吻过人吧,真好啊,你把初吻给了我,爱死我了。她拉起我的手,趴在我的耳边说,我们今晚不回厂里了。我努力的平静着呼吸,你自己选,你自己······

她戏谑地看着我,得了,你不也想着吗,你看你,像是小孩啊,你比我还大一岁吧,只不过我读的是大专,出社会比你早,可以做你的姐了。

镇街上有一间小旅馆,我们摸了口袋,都没带身份证,可那老板并未看什么证件,嘴角隐藏着一丝淫笑,你们有没有成年啊。小吴急了,我大学毕业都好几年了。老板吐出嘴里的牙签说,看不出来,觉得你们好小,我是担心你们家长会找来。

房间里的床是棕绳编成,小吴身形丰腴,我说,你会把床绳给压断的。小吴笑了说,哪能呢,我有这么胖吗。她摘了眼镜,我抱着她,我有点动情了。小吴说,别这样,我们只做这个,不做别的。你不适合做我的男友,我也不适合做你的女友,我们这是寂寞了,到以后久了,这个事就成了回忆,这也很好吗。

小吴喜好事后说成人笑话,我被她那些字眼挑的不安,她有几分得意,她在几个月后,消失于茫茫人海的时候,不知会不会想起我的不安,想起这只我们躺了无数次的棕床,我倒是会偶尔想起,不过日子久了,连小吴嘴里的杨桃味都差点遗忘了。

忘了什么,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能记住我嘴里的味道就行。小吴躺在我的手掌上,像一个老人在娓娓道来。

杨桃的滋味,我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沉浸于其中,但是,吃着杨桃,我绝不会想起小吴,有一些人你认识他们,就是用来遗忘的。

一天,岑姑娘摘了一个杨桃看着我说,要是再不吃,就被那些土匪给抢光了。她撕开杨桃薄薄的皮,咬了一口,咀嚼道,味道正好,比往年要甜一些,今年的雨水充足。乐图,你们家里有没有种这个东西,应该会种的。

我摇摇头。

岑姑娘把那块牌子拔出扔到一边,妈的,搞这个有什么用,彭经理那些老乡会被这几个字吓到,也不叫土匪了。叫他们有时间多种一些杨桃,让大家吃个够,乐图,你好像不爱吃这个东西,这个杨桃吃的很清凉的。

小吴走了过来,拿了一叠资料。岑姑娘叫住她,你是要去车间吗?我好像看到那个女孩子又回来了,那个主管敢哄我,你去的时候再看一下,那女孩还在不在,要是还在,你回来跟我说。

我知道她指的是那次被老板瞄上的那个女孩。

小吴回到办公室,向岑姑娘说,那个女孩没有看到,她那天不是已经离职了。

岑姑娘冷冷地笑着,你还是比较诚实的,说谎的人在这个社会是不好立足的,尤其是你们年轻人,一定要诚实。

周末,岑姑娘要后勤人员种杨桃,我也在其中,彭经理脱了上衣,腆着弥勒一般的肚子给树苗培土,岑姑娘在一旁说,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有女孩子,你脱了这么光,我要扣你的薪水。彭经理笑嘻嘻地,岑姑娘,小吴人家都有男友了,又不是没有见过世面,我这个算的了什么。小吴红着脸,把一片树叶摘了下来。彭经理,你瞎说什么,我哪来的男友。

岑姑娘说,你看,人家小吴自己都说没有男友,你还在瞎扯。今天要你把剩下的这几棵树苗全都种了,做为你胡说的一个处罚。

晚上,我去彭经理的宿舍,敲门不开,我推开门,见到他在盘禅打坐,手中数点着念珠,口中絮叨着。好一阵,他睁开眼,吐了一口气,一团腥臭扑鼻而来。他略带着歉意说,这段肠胃不好,所以有口臭,你也闻到了。我说,没有。

彭经理托了托肥肚说,这个岑姑娘啊,最会没事找事,好好的一个周末,就这样浪费了,会让她给搞残,我要辞职。老板在新加坡也不知道这里的事,你看一个厂给这个女人都搞乱了,还要我只招老妇女,不招女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装作不知。

他诡秘地笑了笑,你还年轻,当然不知道。岑姑娘早先也是在车间做工人,靠着脸蛋,把老板迷了,十几年了,她也不结婚,不过钱也搞到咯。

我岔开话题,彭经理,你信佛很虔诚啊。他眨眨眼,这个是一个信仰,你不信教?

我把念珠拿到手上,把玩了一下,眼前闪现出一个貌美的女孩在流水线上疲惫不堪地工作着,她的嘴唇干裂,也没有时间喝一口水,工头还在身后不断地催促着加快手脚,提高效率,最终她晕厥过去,流水线依旧不停,吞噬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有一些员工在背地里把岑姑娘称作“狐狸精”,“鸡婆”,“死三八”,差不多有5、6个绰号,全是骂她的,她也有所耳闻,在一次管理人员会议上,她拍着桌子大声吼着:有人说我是狐狸精,好啊,我就是狐狸精,三八婆,我要让那些背后骂我的人尝一尝我的厉害,让他们知道我拳头的滋味,当然,我打得是无影拳,不知不觉,我就让那些人头破血流,抱头鼠窜。

底下有一个主管在偷笑,被岑姑娘发现。她喊道,邹主管,你的二车间现在有多少员工啊?邹主管愣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岑姑娘轻蔑地笑道,119人,有15人递上了辞职申请,他们都是要在这个月走人的。你怎么搞的,天天在干吗?就这么几个人都搞不清楚,辞职率快10%了,妈的,怎么管的,你看人家一车间没有一个人走,说明什么,说明主管的能力高吗,有凝聚力。等会散后,你要是能够把这15人留住10个,我就给你发奖金,不然的话,你也走吧。

邹主管突然大声说,不干就不干,离开你这间厂,我还没法活下去了!你给员工的待遇这么低,工作时间又这么长,一个月才休两天,伙食又差,住宿条件连热水都没有,大家谁还想干下去,我实话跟你说,车间里,据我所知,最少还有30多个人想走,一车间也是,只不过他们大都是一个地方的人,要走是一块走,你看吧,下个月车间至少会走20%的员工。你搞这一套,在这个时代吃不开了,人家就是回家种地,也比在你这里打工要强的多,你如果还不改善员工待遇,我看到明年,可能你一个人也招不到!你——

岑姑娘把瓷杯砸到桌上,斥喝道,滚出去,湖南佬,穷山恶水出刁民,妈的,你刚来的时候,瘦的像鬼,现在看你胖的个猪样,滚!老娘我还轮不到你来上课,大家谁不想干,随时都可以走,我有钱还怕招不到人,湖南佬,散会!

大家默不作声地走出会议室,岑姑娘在里面摔杯子,把电视都砸烂了。清洁工进去扫了一堆的碎渣出来,她小声地对我说,老板娘这回是真的气上了,电视也烂掉了,脸都发青。

一连几天,我们都没有看到岑姑娘的踪影,周六的下午,她开着车回来,在我桌上放了一张纸,乐图,你把这份通知打印几份出来,贴在厂区各处,还有去食堂通知一下,今晚给工人加餐,每个人拨15块餐费。

下班后,大家都在看通知,很多人脸上绽放出难得一见的花朵,每位车间的员工底薪加25%,计件工价加15%,每月休息4天,加班费按国家法定计算,每周加餐两次,每人伙食补贴每天15元,在一个月内将在冲凉房安装热水器,每个月末给当月生日的员工组织生日晚会,每人发放100元生日津贴。

通知贴出两天后,有一些提出辞职的员工又收回了辞职报告,并且空缺的岗位也很快招到了人。

岑姑娘在会议上喊道,怎么样,我随便用一些方法不就安定了人心。下面还有什么声音,都反馈上来,我看一下,能解决就解决。几个主管纷纷提了一些建议,岑姑娘顿时沉下了脸,我干脆不要开厂了,我去搞慈善基金算了,这些问题,我会考虑的。小吴啊,把杨桃端上来,大家吃杨桃。不说这些事了。

大家吃着说,这个杨桃好大啊。岑姑娘笑着说,你们以为这杨桃是下面树上摘的吗,树上的早就被人偷光了,我这是自己去市场上买来的,这个是进口杨桃,从台湾过来的,很贵啊,你们以前可能都没有吃过,味道很好吧。大家连连称赞。

岑姑娘拿出一个杨桃平放在桌上说,老板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以后就把这间厂交给我了,他在新加坡的事业忙不过来,他以后会很少来大陆了,你们中有一个人竟然打电话到新加坡告我的状,这个人我知道是谁,刘会计,你站起来,然后去收拾一下行李,你可以走了。

刘会计像是预料到会出现这个情况,他镇定地不急不忙地离开。

岑姑娘说,看到了没有,老板既然把厂交给我,就是信任我,我已经拥有这间厂50%的股份,我就是老板,谁想跟我对抗,那好,就离开这里,另谋高就,我不想看到这样的面孔。

大家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每人分到一小箱的杨桃,两支苹果醋。岑姑娘笑着道,大家多吃醋好,不过吃不对就不好了,我给你们的苹果醋,是最健康的饮料,把身体搞好,老婆才喜欢啊,是不是。大家一阵哄笑,刚才的阴影仿佛已然无存。

杨桃结了,被摘,再结,再被摘,它们像是刚成年的大男孩,刚在筹谋着怎样迈开踏入社会的第一步时,就被意外的事故夺取了生命,一切的一切,都归结为零。我把这种想法对小吴说了,她睁大了眼,说,你老有才了,你的脑袋里怎么会想这些,你要去当作家,或者去拍电影,想法太独特。姑奶奶我再赏你一个吻。要不是你把处男身献给我,我都要考虑做你女友的事了,你有点圣洁,介于伟大和低贱的边缘,你是好人中的坏人,坏人中的好人。而我希望的是一个不好不坏有点偏坏又有点偏好的人来做我的男友。

我哂笑着说,你也把自己往想入非非的地方赶了,这可危险。

台风登陆,一夜暴雨,刚种不久的杨桃树全部被风吹折,而那些挂在枝头尚存的小杨桃也全部被吹落进泥沙里,岑姑娘站在雨后的小花园里,她宛如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女,扎着一个简洁的发束,穿着一双白色的平底凉鞋,她拿着一个小碗在给水池里的鱼喂食,我走过去小声说,岑姑娘,车间里有一个员工昏倒了。她好像是有心脏病。岑姑娘回过头,赶紧送医院啊,跟我说有用吗?我又不是医生。她接着往池子投着鱼食。

我随即说,已经送到医院了,她的住院费用,我们该怎么处理。

岑姑娘盯着一条鱼说,你看,乐图,那条鱼很活跃,每次投食,它都来抢,和人一样,会抢的人才能发大财,不会抢只能潦倒一生。她的住院费,由我们厂里来出,你去跟彭经理说一下,尽快安排全厂员工进行一次体检,不合格的,我们一次给齐补偿金,让他们回家吧。不然,这样我们付医药费都来不及。

那个住院的员工康复后不久,便被主管找茬解雇了。她是一个中年妇女,比岑姑娘大不了几岁,但是看上去她们像是两代人。她找到岑姑娘理论为什么要解雇她。岑姑娘说,你不适应在这里工作。她掏出空袋里的一把小刀,朝岑姑娘刺去,保安跑来拉开了这个激奋的女人,岑姑娘的手臂被刺了一个小洞,她让小吴找了一条医用纱布缠了一下,保安队长来请示,要不要报案?岑姑娘摆摆手说,放了她,不过她的工资就别想要了,我要是报案,她肯定要做牢。保安队长想表现一下,着急道,这样放了她,不是太便宜了,她把你都伤成这样。

岑姑娘冷笑道,放了,放了,她就是杀了我一个,还有那么多的老板,她杀的过来吗,她今天要是碰上别人,就死定了。

保安队长下楼去了,不一会,楼下传来了骂声,岑姑娘听了一下说,还在骂我,还想要工资,她还是不是人啊。岑姑娘立即拿起手机,喂,是公安局吗,我这里有人要杀我,被保安给救了,人现在扣着,你们要快一点来,不然,我的人身安全不保。我的地址是······

那个女人被抓进警车时,她又哭喊着,叫岑姑娘放她一马,她会感恩不尽的。岑姑娘在楼上听到她的呐喊,便说,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不能怪我,让她去体验一下公安饭菜的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我们都低着头坐在自己的隔断里,猜度着岑姑娘的想法,感到有点不寒而栗。彭经理在晚上对我说,这个女人太恶毒了。我说你指的是谁。他说,还有谁,人家一个打工的老妇女,又不好找工作,把人家解雇,又把人家送进局子。我说,她不是拿刀去刺岑姑娘,这个性质不同了。彭经理摸着胸前的佛珠,阿弥陀佛,把人家逼到死路,不反抗,难道等死。毛主席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阿弥陀佛!

第二天一早,厂门口站了十几个健硕的汉子,领头在大喊,狐狸婊子给我出来!不出来,我们可要冲进去,砸你个稀烂!

执勤的保安在瑟瑟发抖,岑姑娘走过去,指着他们叫道,你们有种进来,老娘来一个劈一个,来两个劈一对。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一把长柄的西瓜刀。她对保安队长说,跟你的手下讲,谁帮我把这些家伙打走,我给他们每人两千块的红包,被打伤了,医药费,工资全包。

保安队长对他的十几个手下传达着这个命令,保安们站着不动,有的保安眼里流露出幸灾乐祸的光芒。门外的大汉们就要砸门进来,他们要岑姑娘出面,叫公安局把昨天抓走的那个妇女释放。

岑姑娘吼道,放你妈的头,老娘我今天跟你们拼了,你们谁敢进来,我就砍!

那些门外的壮汉被震慑住,待着不动。

不一会,几辆警车疾驶而来,他们赶忙纷纷逃散,警车停下,几个警察跳下,堵截住几个,一个警长过来,岑姑娘命令保安开门,她走出去,和警长握了握手,何队,你好,何队,你们来的很及时,这帮家伙大白天就要砸门,还要造反,让他们在里面待个爽,再出来。走,进厂里坐一坐。

警长要马上回去。岑姑娘说,哪天,我请大家喝茶,太麻烦你们了。

警车离去,岑姑娘转身回来,对着保安队长说,你和你的手下都被解雇了,立即去财务结工资,走人!保安队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岑姑娘让我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命令。保安队长跑过来央求道,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因为大家不想事情闹大。

岑姑娘说,你们给钱都不想赚,这样的财神,我请不起,另谋高就吧。不要再说了。

他们还没有走,保安公司的保安就过来接替岗位。岑姑娘对我说,早就想请专业保安过来,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次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被解雇的保安们向劳动局投诉,劳动局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岑姑娘说,我解雇他们,有法可依,这是我的企业,他们不认真工作,我不想用他们。

这两个人也是应付一下,就下楼去对那些被解雇的保安说,你们先回去,我们还要向领导汇报才能解决这个事情,这是私企,我们劳动局无法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你们的工资都发齐了吗?

一个保安说,发了,我们还需要补偿金。

你们有签劳动合同吗?

他们不吱声了。

那就是没有签了,按照法规,没有签订劳动合同的投诉,我们也没有办法,既然工资 不少发,你们还是另谋出路吧。

这些人由于不是一个地方来的乡党,心并不看齐,各有各的打算,站着发了一会呆,便散去了。

小吴在吃午饭时,对我说,那些人好傻,一句话就被人打发了。

我说,非也,没有钱,就没有力量,他们心又不齐,成不了事。

小吴夹了一块土豆放在我的碗里,警察都跟他们是一家,有钱真好,警察都这么听话。

我又把土豆夹回她的碗里,你知道,我是不吃土豆的。我将来一定要做一个有钱人,警察也会听我的话。

晚上,彭经理的项上挂着一圈很大的念珠,念念有词一番后,睁开眼,吐了一口气,缓缓道,什么世道啊,小乐,你说说看这是个什么世道。

我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说,你的念珠又换了。我刚出社会,还没有感觉出来这是一二什么世道。

彭经理脱下念珠说,警察都成了富人的狗,你说是什么世道,她没有钱给警察,他们会这么卖力?这间厂迟早会被她给搞垮,都搞怕了,说解雇人就解雇,没有一点人道。我也要走人,待不下去啦。

我戴上那串大念珠,老彭,你说出家做和尚会不会难,听说还要去佛学院学习。

彭经理哂笑道,不难,现在没有什么人出家了,这个社会,谁还耐得住寂寞,像你这样的人,不到一天,就得还俗。

我问为何。

你的眼里充满了欲望,你对欲望的渴求让你无法摆脱尘俗的诱惑,你能出家我都能成菩萨了。哈哈哈哈。

我无言以对。彭经理拿出一个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诺,这个你拿去读,都标了拼音,有不懂的来问我,读通了也是有佛缘的。

我接过书,应承道,好,好,我还没看过佛经,拿去看一看。

这本佛经我只随便翻了一下,放在枕边做了摆设。

杨桃树又一次结满了果子,但是一个都没有人摘去。岑姑娘说,大家都吃够了,这个东西味道一般,吃过一次,也不想吃第二次,要做成蜜饯还是蛮好味的。她随手摘了一个杨桃,剥开皮,吃了一口,皱起了眉头,宛如一个小家碧玉般的娇声道,好酸啊。不过,我喜欢吃酸的,小乐,你摘一个尝一下,别有一番味道。彭经理,你也摘一个去吃,你们重庆人很能吃酸的,酸辣粉不就是你们那边过来的。

彭经理说,我从来不吃这个东西。

你瞎说,我都看你摘过,还没有吃过,我上次分杨桃你不是也拿了。

那我是拿给别人吃的。

是拿给谁啊,是拿给老二吧,老婆不在身边,就偷吃,你们男人就喜欢搞这个。

彭经理苦着脸,哪会,我拿给几个老乡吃,他们没有吃过杨桃。

小吴在一旁笑着,落日的余晖落在大家的脸上,像是涂了蜂蜜。

这时,一个女孩牵着拉杆皮箱过来,她身材熟透,脸盘惹眼。岑姑娘转身看了看她,叫住她,喂,你是哪个部门的员工,是刚入职的?

那女孩愣了愣笑道,我是刚入职的员工,请问您是在哪个部门做事?

彭经理立即说,这位使我们的老总,你还不快点问好。

女孩顿时有些紧张,对不起,老总,我不知道,我在市场开发部,做外贸跟单,今天刚过来,明天上班。

岑姑娘不耐烦地说,去吧,去安顿一下,明天好工作。

过了几天,这个女孩又拉着皮箱从杨桃树边走过,小吴问她,怎么做了几天就走了。

女孩只是应付着笑了笑,没说话走开了。

彭经理从一旁走过来叹了一口气,被炒了,脸蛋好也会带来坏运气,这也是一种怪现象。小吴会意地一笑,哦。

我后来在床上对小吴说,自古道,红颜多薄命,现在红颜找工作都存在障碍。

小吴的手放在我的胸脯上抚摸着,我是红颜吗,一定不是,不然早就被炒了,我从小姿色平平,成绩平平,追过我的人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半,动过我邪念的人到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不过,也不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我说,怎么算是一个半呢。

前面的男友算是一个,再前面还有一个家伙,不过他同时有两个女友,所以只能算半个。

我趴在她身上,你占了我的便宜,我成了什么,成了你的玩具。

小吴扑的大笑道,也是,不知我们是谁在玩谁。你说,那个岑姑娘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她也许秘密结婚了,还瞒着这个新加坡佬。听说,她以前做过啤酒女郎,后来进了这间厂。不过,她确实有魅力,快40岁的人,一点也不显老。她有一次在办公室说,她保养的秘方就是每天吃一个杨桃,然后用杨桃皮敷脸,不知是不是胡扯。

我吻着她的脸,也许她每天都有男人在吻她的脸,所以不见老。

小吴的舌头在我的脸上湿漉漉地舔着,你也学会胡扯了,人都在学坏,没有人在学好,我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一个爱我的男人。

有没有人去爱一个小吴,或者小王,或者小谷,这都不重要,爱情从来就是在胡扯中诞生的。

到年底时,老板来了,还带了他的老婆。岑姑娘消失不见了踪影。老板娘对员工态度随和,还时常在工余时间和员工聊家常,员工中有人说,要是老板娘能够留下来管这间厂就好了,以前的负责人对人太苛刻,太没有人情味。

老板娘还是平和地说,有这个事,这个人是谁啊,你们不要怕,说出来,我为你们撑腰。大家出来做事,来帮我,我是要感谢大家的,这样的管理人员不配在我的厂里做事。

有一个人小声地说,是岑总,你一来,她就不见了,人堆里有几个在窃笑。

老板娘不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过了几天,老板走了,走前,召集全厂员工开了一个大会,这很反常,在私企是罕见的。老板说,从今天起,全厂的事物就由他的夫人来打理了,希望大家能够配合她的工作。

老板娘走到台前,自我介绍道,我姓蒋,大家以后帮我做事,只要尽力了,我是不会亏待大家的,从下个月起,我将会给已签订合同的员工购买养老保险和医保,给工作满一年的员工报销春节往返老家的车费,伙食津贴每日再增加3元,提高到18元,工厂的收益如果还能提高,我们也会继续增加大家的福利和收入,这样一来,就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以厂为家,为产值的增长贡献一份力量,还有,我们有一个方案,现在还在拟定中,就是给一些表现突出的员工派发工厂的股份,让他们可以享受年底的分红,希望每位每位员工都能够朝这个目标奋斗,把腰包装满,是所有人的梦想吧。

大家都笑了,接着是一阵赞同的掌声。

从此,岑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可能出现。有人说她在某条街道边,开了一间茶楼,生意火爆;有人说她出了一场车祸,安了两条假腿,在证券交易所炒股打发光阴;有人说她嫁给了一个镶金牙的包工头,天天开着吉普车在各个工地上跑动;更有人说,她已移民到了新加坡,还开了一间肠粉店,味道很一般。

我没有等到杨桃再一次结果,便离开了这间工厂,彭经理把他的大念珠送给了我,说我还是有佛缘的,我把念珠送给了街角的一个乞丐,他对我双掌合十,两眼含笑,我这才注意到,这乞丐原来是个女人,她正在吃着一个杨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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