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盛衰记
一
七七年盛夏的一个凌晨，锣声从楼下的走廓经过时，回声特别的清脆洪亮。小华妈知道那是下屋显林队长在召唤社员们起床吃早饭了。她不忍心叫唤老二小华，期望让他多睡一会儿；床那边他爹早已醒了，知道他妈护犊之心。但他想终归要起来，晚起不如早起。去迟了，饭菜就不等人了。他用脚趾头擢了擢他妈的小腿说：”起来吧！迟了，饭菜就不剩了……。
小华妈见老头说的在理，抽身起床，开门拉起走廓灯，斜穿到老二的后间卧室前，轻轻推开小华卧室的门，款步上前，掀开半旧不白的蚊帐，推了推赤膊的老二，一一经她一推，小华从睡梦中坐起，睁开死渔一样凸出近视眼问：”很迟了吗……？”
“还不迟，但锣声早过了。还是起床罢，迟了饭菜就不剩了。”他妈温柔体贴地说着。
小华无奈地起身，刷过牙，洗过脸，拿过板壁缝里插着的镰刀，急匆匆地打开经络毕露旧木门，她妈送他出了门，站在门槛外望着远去老二矫健的背影在桥西头拐角消失不见，才抬头望了一眼碧兰的天空及鱼肚白的东方，随之又低眉顺眼望了门前那薄雾笼罩的河水，偶尔有鱼儿跃起，溅起水花，早起村民穿过薄雾在埠头用木桶汲水声，这是村民每天第一件大事，担水做饭。小华妈只觉辛劳人们总是起早摸黑的……。
送走了小华，她回身关门，在后屋间量了三升米，放在米桶里，在厨房里倒入竹漏里清水洗过，米水留在洗缸中，下锅做早饭（别人家都是半白半黑的蕃薯干加米饭，而他们家从未吃过蕃薯干。）全村也仅他们一家。虽说五子三女，但吃穿从未愁过。大女儿，大儿子都己一嫁一娶，连长孙都添了，老头一辈子从未下过田。有时有小华妈看着店，自个儿悠然地在自家门口石埠台阶上放一条竹靠背椅，握着一条钓鱼竿，戴上老花镜，鱼钓上勾上一条活蹦乱跳的蚯蚓，下水一时半会就会有鱼儿上钩，鹅毛片下沉，老头就不慌不忙地将竹竿拉起，细细的尼龙丝线蹦紧，竹竿变成一张弓，钩上的多半是鲫鱼，偶尔也有扁鱼，……那活蹦乱跳鲜味，是别人家享受不到。整个村庄老一辈中人，仅他及在银行干的金寿两人没下田劳动过！所有人家都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发愁，唯独两家从不知青黄不接是啥滋味……。
他们家就住桥头第二家。中央五间二层木屋里。第一家是理发师阿新老师，不到六十就走了，老屋留给中厚老实二儿子阿存。老大显林在东面菜园盖了两间砖瓦房。第三家是厨子永银老师两间木屋。屋檐前他们两家各盖一间走廊，以便村民们夏日乘凉休息！
小华妈做好早饭！天早己大亮，东边河面上波光粼粼，离太阳上山没几分钟了。她将一窝新鸡放出竹笼了，几只半拉大新公鸡，欣欣然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拍着翅膀沙哑童稚地啼鸣起来，……小华妈一边喂着糠饭，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些早熟雄鸡嘀一一只老不大的东西……。
小华妈赶紧上楼，首先掀开二姑娘彩华粉红的尼龙蚊帐，只见二姑娘正大字形伸长四支惬意地酣睡着，小华妈对这大大咧咧的睡姿微微皱了皱眉，心底里嘀咕这二姑娘睡相不佳；她轻轻地拍了拍二姑娘丰满修长玉腿说：快起来吧！一一太阳要出来啦！
二姑娘彩华翻了个身，慵懒娇嘀地眯着眼说：妈呀！一一你就让我再眯一会儿。一一我还困着呢！
她妈见她翻侧身朝里，便拍了拍她肥臀说：就你天天懒床，一一跟小孩似的。
彩华经她一拍，很不爽地跟鲤鱼打滚似一跃而起，白了她一眼……干么打我呀！一一我的妈哟？
谁叫你懒床……！她妈笑眯眯地转身走向三姑娘彩娟的床前。彩娟被她们吵醒了，欠身坐在凉席上，揉了揉满是青春豆的眼脸，愤愤地嘀咕道：”大清晨一一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呢？”
”不早了一一你也该起床，估计晒谷场上都晒满谷子啦！”小华妈对三姑娘摧促道。
这叫唤声早己惊动隔壁大儿子显忠小夫妻俩（显忠是老头向前前妻的儿子，还有己出嫁的大女儿秀莲，他们是一母同胞）
显忠成家后，己自立门户。他是三溪中学的美术教师，新媳妇爱华就在本村小学任教。小夫妻俩简单地做了早面，草草吃过后。显忠匆匆地出门，他至少需要步行四十分才能到达三溪中学；他老婆爱华就悠闲都了，她只需跨过这座小桥，桥下就是小学。她尽可以画眉傅粉一番，精致地上班去……。
经过一番叫唤，隔壁小妈家己经人声鼎沸。火爆的老四文龙直嚷着：”叫什么叫的一一老师都还家里呢？我还困着呢？”
”元宝一一就你天天满喉咙的嚷着。一一这书仿佛读给我的！”
”是呀？不是你逼我读的吗？你以为我很欢喜读这破书。再说哥哥姐姐们读的再好……照样还不是嫁人的嫁人，下田的下田吗？你的三公子，更好。成了终日吹笛弄箫的楼台小姐………！
”够了一一你这败家的东西，一一是不是欠抽呀？”小华妈霍然站起，举起巴掌正要括过去……他爹向前刚好从门外进来，见火药味正浓，便笑眯眯道：”又怎么啦……大清晨的？”
饭桌上顿时乌鹊无声，紧张趋势也渐渐缓和下去，……他爹环顾一下，关切地问：老三呢，还不下楼！”
”他是楼台小姐，一一自然得请他下楼呀！”老四文龙扁扁嘴掉下眼泪呛了一句后又愤愤摔下筷子说：“这淘气饭，我不吃了。”就离席而去，最小老五文武，见他眼泪汪汪便也起身，轻轻地说了句：我们上学去了……！
二姑娘，三姑娘心生由地怜望着俩个小矮人离去，各自匆匆吃完剩下的饭出门而去，饭桌上只剩二老对望狼籍碗筷皱眉不悦，草草吃完这不快的早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