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女人 4

2018-05-17  本文已影响0人  桃李不言_a8b9

(接上回我生命中的女人 3

4.归门

母亲离我们而去,没留下一句完整的话,比父亲走得还狠。我们的侍候到什么级别,真不能因为亲朋好友的评价而信以为真。

我以前一直自信,父亲对我们是满意的,根据是父亲临终前十天亲口对我说的话:“不要太伤心。你们该做的都做了,要怪只能怪我得的病凶。”

现在回顾一下,父母像两个风格迥异的老师,出了两份不同的试卷来考查我们,尽管没得到反馈,但我预感分数不高。

母亲中风前尽管一直担心会死,但其实没对后事作过交待;中风后几乎没说过像样的话,唯一表述完整的就是要我们分了她的钱。老大征求我的意见,我不同意,弄得老大很惭愧。但今天想来,还是老大懂母亲的心思。最终我们还是分了她的钱,为何当初不顺从她呢?就因为怕说三道四而违背了她最后一次意愿。

母亲为何要我们分她的钱?亲戚长辈们会为我们找到既合理又体面的各种解释。我确定她没想到挺不过这一关的,所以我隐隐觉得是母亲想用钱“贿赂”我们,以提高侍候的水平。如果是这样,那就证明她还不满意。这样的猜测是有点依据的,比如她不想缠尿不湿,如果顺她就得一刻也不离开,为了能离开一会儿,所以还是用了尿不湿;比如她想见到曾孙们对她笑(母亲很迷信,小孩对老人笑就证明老人暂时不会死),如果顺她就不能考虑孩子是否乐意、亲家是否放心等等因素,三个孩子来是来的,叫也叫了,次数不多,但显然没有实现儿孙绕膝的目标。

再回想父亲的那句话,什么叫“你们该做的都做了”,这是在根据我们的实力下降标准。如果我们有更多的资源、地位,不就可以将我们“没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吗?

这样想似乎在苛求自己,但别人看来好像有点矫情。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思行。唯一补救的办法不是上贡品、折银锭,而是践行父母的好品行。当别人看到了你的善行美德,也许会称赞一句,“嗯,像他爹(娘)。”那就算补考得了个好成绩。

所以,我为母亲作了一个总结:

“豆蔻归门稚肩担艰难劬劳功在,桑榆失恃屈背奉四时节用修成。”

这其实是我为母亲写的挽联。

“豆蔻归门”是说母亲十三岁嫁给我父亲。“归门”是旧时的说法,意思是此人本来就是这家的,嫁过来只是回家而已。

十三岁就嫁人,除了旧时的陋习外,是有故事的。

母亲嫁给我父亲时,父亲十五岁,差不多是孤儿。

我爷爷38岁就死了!那年我父亲才14岁。关于爷爷如何惨死在鬼子手里,有几个版本,经过我的追根究底和合理的分析、推理,还原了大致的情景,我已经把这作为真相,再也不允许别人篡改。

那时,父亲家还有些房产,自家住着一个宅院,前后两进,东西两边是厢房,宅院还有后门,出了后门还有竹园,园子的围墙半人多高,全用乱砖、石块垒成的。

那一天,鬼子来阳澄抓挑夫,要找乡长(徐姓本家),结果被另一个本家将鬼子指引到我家。家里躲着好些逃难来的人。我爷爷仗着人高力气大,一个人顶着前门,叫避难的人从后门逃走。鬼子用枪托乱砸,门闩断了,爷爷还顶着,看看身后没人了才跑。他系的是长作裙,一路奔跑,裙带飘起来,人跳过了围墙,带子却嵌入了围墙上的砖石缝中,结果被抓住了。鬼子看我爷爷有个充苦力的好身材,就把他和其他挑夫关在后浜俞姓家的柴房里。这些人后来只逃回来一个,受了伤装死才捡得半条命。

半夜里,不甘心的爷爷找到一张梯翻屋顶逃走。被鬼子哨兵发现,一枪击中,爷爷从屋顶上滚落下来。爷爷在冰凉的地上向着乡长家的方向爬去,爬过的路上留下长长的一串血迹。爷爷的大名叫徐阿二,任何死难者纪念碑上都不会有记载。(有关爷爷的故事,我在《今天,我想起了爷爷》一文中有同样的记录,不同的是那篇文章里充满了民族感和反思。)

奶奶去世很早,父亲说那年他只有四岁。奶奶那时刚生完小姑,奶奶一死,小姑无人照看,也死了,连名字都没提。奶奶是产后摔死的,如果父母的叙述是真的,爷爷是有责任的(爷爷有灵请宽恕我,你这个孙子是很公正的)。奶奶生产后,爷爷常不着家,有一天回家取东西,奶奶要拉住他,没拉住,倒地不起。推算一下,奶奶享年只有二十四、五岁,而且奶奶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没人告诉我奶奶的名字,老家动迁迁坟时,以徐王氏作名。嫁入我家的女人,好几个姓王,连我妻子、嫂子都姓王,若按旧风俗记入家谱没法区分了。

据说我父亲的外婆痛哭爱女,哭了句“黄梅不落青梅落”,显然影射我父亲的爷爷。父亲的爷爷是蛮有脾气的,肯定受不了,桌上一拍,高声道:“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用不着外人插嘴。”父亲的外婆转身就走,从此不踏徐家门,一直要到我哥出生时才来。

爷爷为我父亲找了个后妈,实际是续了个弦。是个孤孀,带来一个和我父亲差不多大的女儿,那个奶奶后来又和我爷爷生了个女儿,这样,我就有了两个活着的“娘娘”(姑姑)和一个夭折的亲“娘娘”。

爷爷被鬼子杀害了,这位奶奶又填了个“爷爷”,他们又生了一儿一女,这样,父亲算有弟弟了。

那为何说我父亲几乎是孤儿呢?因为“那爷爷”“那奶奶”和叔叔姑姑们已经单过;说“几乎”是总算还有个亲人——爷爷。

可是,爷爷早由抽鸦片改成吸白粉(一种毒品)了。他有个管家,人称“阿银海”,专替我爷爷采购这类东西,自己也混着抽,报账不用票据的,傻子都知道有漏洞的,就父亲的爷爷置若罔闻。再多的家产也经不起两个人在烧钱阿!我们老家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一句歇后语,“阿银海当家——托伊完。”出典居然在我家,小时候我听说后既自豪又悲哀,自豪的是我家居然出了句成语级的歇后语,只可惜词典上查不到,悲哀的是家徒四壁。

可父亲说,我们家原来是很有钱的。带有点传奇色彩的话我怀疑,但有些事是可以作为老徐家曾经辉煌过的佐证的。我父亲有三个干爹:一个是相城的大财主,所以我父亲小时枣泥麻饼吃不完;另一个是本镇一个有些家当的富农,一直来往到父亲做了干部才主动断了关系;还有一个是苏州警察局的局长,后来去了台湾,这事后来居然没被造反派挖出来,否则我父亲除了走资派还有一顶特务的高帽子要戴。

但到我父亲15岁时,几乎一贫如洗。有一个脾气较耿直的亲戚当说客,来向吸了白粉精神抖擞的我那曾祖父进谏。因为他,所以后来有了我和我哥,所以我们一直对他很尊敬,他的女儿我们也叫“娘娘”,因长得瘦小,一直叫她“老虫娘娘”。还有一个“娘娘”实在弄不清什么关系了。李铁梅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要我唱,我家的“娘娘”搞不明。

那位耿直的亲戚的逆耳忠言是这样说的:你要不要顾顾孙子啦!家当都抽完了,你想让孙子打光棍啊?曾祖父如梦初醒,遂托人找我外公家提亲,以仅剩的一幢房子作彩礼。

所以,我母亲不是嫁来的,是用房子换来的!

2018-05-17(下一回我生命中的女人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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