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

厂里的保安老郑给我讲过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你有那种在距离市区很远的工厂打工的经历吗？那里的工作很单调，那里的生活挺无聊，那里的打工者大多普通而平庸，在那里，一个精致脱俗的人，就好像冬夜天空中挂着的一颗孤零零的寒星。

傍晚的厂区，三三两两的人们吃完晚饭，逶迤拖沓着去车间加晚班。厂区大门的旁边，一个姣好的身影站在路边，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大家都知道，那是厂花美娟，在等她的帅哥男友开车接她去吃饭。

厂里的女工基本上都来自小乡镇或农村。美娟在厂里简直是一个另类，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像大部分厂妹一样，她并不怎么化妆，又黑又长的头发盘起来结成蓬松的辫子，几缕刘海从脸庞的侧面滑下来，在人群中当你看见一副雪白的胳膊和脖子，单从背影你就能轻易分辨出那个人就是美娟，如果你走上前去看到她的眼睛，只看一眼便不会忘记。

美娟是三车间的设备测试员，车间主任早就对她有意思，安排的工作一点也不忙，与她接触的人也很少。喜欢她的人千方百计想办法接近她。美娟并不抗拒接近她的人，只不过聊天的内容大多只限于工作，对于示好和邀请，基本上极少有成功的例子，无论你是关爱有加的车间主任，多金多房的资深工程师，位高权重的副厂长，还是阳光帅气的厂草美男。

厂里调来一位年轻的副总Abel。没过多久，关于副总的来头和身世就被传开。Abel据说是工厂某个股东的儿子，但是母亲并不是股东的老婆。Abel并没有高管的架子，他喜欢到各个车间去探访，基本上在他的办公室里是找不到他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他去过几次三车间后，就经常待在那儿了。

设备测试组大约有五六个女工，Abel会经常为她们点下午茶，要知道工厂距离市区很远，一顿下午茶需要很长的时间和不菲的费用，Abel却乐此不疲，以至于秘书送签文件，都要送到测试组的办公室里。

很快，Abel献媚的针对性加强了，当然也是情理之中：美娟收到越来越多的小礼物。一开始她是拒绝的，只是到后来，那精美的微型手表和金吊坠，也实在让人不忍拒绝。在一次Abel开着他的蓝色法拉利F8接了美娟去喝咖啡之后，全厂明里暗里单恋美娟的人们才彻底死心。

那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啊！傍晚六点半，厂区的道路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去加晚班的人们，一辆蓝色的法拉利跑车低低的轰鸣声，把坐在门房里正咕噜咕噜喝茶的保安老郑赶出来，急匆匆地打开大门。F8缓缓穿过人流，停在宿舍楼的路边，从宿舍门洞里走出来身穿一袭白色长裙、长发披肩的美娟，化了妆的她好像一只精致的蝴蝶，手臂上夸着一个小包，肩带上的水晶链和吊坠耳环在阳光下闪亮得刺眼。

穿着黑色礼服的Abel风度翩翩地走下车来，挽了美娟的手，扶着她上车，在人们无比羡慕的眼光和低声惊叹中，法拉利轰鸣着驶出厂门，转上公路，绝尘而去。

从那以后，Abel接美娟出去玩就成了厂里人们心中的经典画面，虽然目的地不过是习以为常的餐厅酒店夜总会，但那高光的瞬间，却常常被人们作为高频的谈资，津津乐道乐而不疲。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惊人的传言快速地传开：美娟和Abel分手了！

最兴奋的，当然是主任工程师副厂长之流，彷佛他们的机会又将到来。但兴奋之余，人们也对分手的原因颇感兴趣，于是，离谱的传言更加离谱：他们说，原来美娟是结过婚的，Abel觉得有些吃亏，于是甩了美娟。虽说这种传言在青睐美娟的群体中是不值得一提的，但是暗自底下，追逐美娟的热度也确实降低不少。

Abel被调去了其他的工厂，当人们认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美娟向闺蜜诉苦的聊天记录却被迅速流传开来。原来美娟的内心是抓狂的，与Abel的交往，令她失去了矜持和贞洁，她竟然发现Abel送给她的包包是个A货，手机也不是最新款。美娟跟她闺蜜说：其实这个人并不是什么股东的私生子，他也只是一个打工的而已。

后来的美娟又接受过一两个追求者，交往的方式已经套路化：同样是在傍晚，同样是等车来接。包括老郑在内，人们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不再少见多怪。夕阳，连同那个静静等待的身影，悄然固定成一幅油彩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