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打麻将

2018-03-22  本文已影响0人  徐无鬼Gong

     大学时,一天晚饭过后,闲得无聊,我就和咪咪等一干闲人打麻将。

     ­ 咪咪是一爷们,长得嘛,用他们常德话说:“帅得夹卵了。”(“夹卵”音同于GA,NAN,平声,到了极点,无以复加的意思。)直到现在,我们还偶尔在网上聊聊,嘘唏一番。 

­     赌得也不大,五毛钱一炮,小赌贻情嘛。 学校是禁止打麻将的,经常有纪律老师在走廊上巡查,听见麻将声就破门而入,没收麻将,处分当事人。 但我们还是偷偷地打,饭前便后,抽空就摸上两把,以慰寂寞。 咪咪他们寝室就有一副麻将,两张桌子一拼,就是麻将桌。桌子上再铺上咪咪的毯子,大家轻手轻脚地码牌出牌,没有一点声音,外面根本听不见。

      那天开始打牌以前,大家就说好了只打到十二点钟的,“明天还要上课呢!”­ 谁知那天我的手气特别差,一直没和牌,还老是放炮;好不容易和了吧,还让人截了。­ 到十点,准时熄灯。我们点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四枝蜡烛。在烛光摇曳中打麻将,别有情趣。可我还是一直没开和。咪咪倒是频频和牌。看到他乐呵呵收钱的俗样,我气不打一处来。­ 到十二点,我的钱都让咪咪给赢走了。其他人也小有斩获,输了我一个,典型的“三吃一”­。 咪咪要走,被我死死拉住了——我是不甘心就这么输了,一定要再打一两个钟头扳本。­

    “你没钱了啊,怎么玩?”咪咪心情很好,笑容可掬地对我说。­ 幸亏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菜票不是钱么?老子有的是菜票!”­ 我跑回自己寝室,打开抽屉,咬咬牙把所有的菜饭票都拿了过来。于是大家抖擞精神,重新厮杀。­ 可我的手气并没好转,牌运依然是孔夫子搬家——尽是输(书)。咪咪还是赢得不亦乐乎。­ 眼看着我的菜票一张张流到咪咪家,我眼睛都红了,几次咪咪要走都被我死死拖住了,几乎要和他拼命。­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了,我的菜票全让咪咪赢走了,厚厚的一摞。

   ­ “散了吧”,咪咪哀求,“还要上课呢。”­ “还早呢!”我恳切地对他说,“再玩两盘,打预备铃再去。”­ “你都没钱了啊,菜票也没有了,有怎么玩?”咪咪忧心仲仲。­ 我拍着桌子说:“菜票没了,老子还有饭票啊!饭票也是五毛钱一斤买的,正好够一炮。来,来,来,老子今天豁出去了,不信扳不回本!”­ 咪咪和其他两个牌友被我镇住了,只得轮换着漱洗,托人打来早餐,吃过后,强打精神陪我玩。­ 到上课时,我的饭票也全部输给了咪咪。

     ­ “这下好了吧?”咪咪如释重负,起身去拿课本。­ “慢点!”我大喝一声,“赢了钱就想走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想走也容易,把赢的钱留下,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不留的话,就陪老子玩到底!”­ 咪咪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要,要上,上课了啊。”­ 一看他可怜的样子,我也和颜悦色了,好言相劝:“那种课还用上啊?这样吧,改天我给你上。”

      ­ 咪咪彻底泄气了,只得坐下来码牌,嘴里嘟哝着:“你什么都没有了,还怎么玩?”­ 我安慰他:“别急,等我一会儿。”­ 说完一溜烟跑出去,找正准备上课的同学们借钱。不管平时熟不熟,见人就开借。实在没钱的,菜饭票也要。­ 一会儿,我就捧着一堆零钱菜票之类进来了,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 大家看在钱的面子上,重新开战。

       ­ 到中午放学时,我的钱又被咪咪他们赢走了。­ 这时,大家都不想说话了,几个人望着我笑。­ 此时,我真的急眼了,又要去借钱扳本。但走了一圈,一分钱也没借到——早有闲人奔走相告,说我今天输大了,要破产了,因此上没人愿意借钱给我了,怕我自杀后没人还钱。唉,墙到众人推啊,鼓破万人擂啊!我不胜感慨。­ 情急之下,我想把衣服被子统统当给咪咪,被他坚决拒绝了。

      ­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收场,大败而归?不,我绝不甘心。正当我急得抓耳挠腮之际,忽然想到:现在全班最有钱的人就是咪咪了,我何不找他借钱?想到这里,我一拍大腿,向他说出了我的想法。­ 咪咪显然被我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反应有点迟钝了,半天才说:“我借钱给你和我赌啊,这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我急切地向他描绘,压低嗓子窃窃私语:“咪咪那丫不行了,我立马就灭了他,赢了钱就还给你!”­ 咪咪笑眯眯地,点头称是——打了这么久的麻将,我和咪咪都有点神志不清了,不但我忘了他是谁,连他也忘了自己是谁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忘让我借钱时打个借条,“怕今后说不清。”­ 此时,我已经输红了眼,慢说借条,卖身契我都敢签。马上找来纸笔,当场写了张十块的借条给他。­ 那天下午没课,闲人们端着饭钵围坐在四周,边吃边观战。虽然一直坐着没动,但生物钟生效了,我有也有点饿了。就大声吩咐一个平时爱干活的闲人帮我打饭,菜饭票先垫着。­ 吃完饭,牌友们强打精神,重新开战。

     ­ 那一阵了,我成了美国,拥有了发行钞票的权力,有我签名的借条雪片似的飞到了咪咪面前,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咪咪非要请我吃晚饭不可。出于礼貌,我婉言谢绝了。谁知他请客心切,喋喋不休,痛哭流涕地求我给他个面子,最后以死相逼。我怕闹出人命,只好含泪吃了他托人打来的饭。考虑到我长时间打麻将,胃口肯定不好,咪咪特意为我准备了清淡的饭菜:二两白米饭,一份熬白菜。

       吃完饭,也不用我啰嗦,四个人坐下来重新开战——反正也没地方打发时间。 但这时别人都无精打采了,只是机械地码牌出牌,对诈和也不怎么在意——所以我趁乱和了几把,赢回了几张欠条。和牌使我更加兴致勃勃,小心翼翼地打出每一张牌,认真地过每一分钟。皇天不负苦心人,到八、九点钟,我摸到了一手真正的好牌,并且进牌十分顺利,要什么来什么,真可谓“想摸个一筒,就是个一筒。”(“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倒读的谐音。)我估计这盘能和个大的,一雪前耻。正高兴着呢,咪咪忽然一推牌,对我说:“你杀了我吧,我不打了!”其他两个人也说:“我们也不打了!”我急了,哑着嗓子说:“我刚摸一手好牌呢,你们就不打了,这怎么行!”咪咪把面前的欠条统统扔给我:“这些算是我输给你的,行了吧!”我不答应,还要争辩,但这时嗓子完全哑了,坐都坐不稳了,只好挣扎着回寝了室,又艰难地爬上床躺下。

       我的身体虽然已经十分疲惫了,但精神仍很亢奋,久久不能入睡,一闭上眼,就看到一手手牌向我飞来,牌运极好,不是小七对就是清一色,在黑暗中,花色分明。后来,头上仿佛挨了一闷棍似的,立刻堕入沉睡中。

       一夜无梦,只是快醒来时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正在和咪咪他们在打麻将,咪咪输得只剩一条短裤了,跪在地上向我求饶呢……哈哈哈,我笑醒了。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晚饭时分了。寝室里静悄悄地,室友们都去打饭了,秋日的夕阳,洒下万点金光,余晖脉脉,仿佛给世间万物镀上了一层金。多么美好的世界!我不禁感叹。

    闻到从食堂远远飘来的菜香,我这才想起:我已经不名一文了,昨天连现金带菜饭票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可是这个月才刚刚开始呢,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想到这里,我无声地流泪了。

      哭了一会儿,我擦干眼泪起床,草草漱洗后,挟着饭盆,乐呵呵地到隔壁寝室找咪咪。

      咪咪还在睡觉,被子卷得严严实实,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闹,象一个听话的巨型宝宝。

      我拍着他的被子,亲切地呼唤:“咪咪,咪咪,起床了,吃饭去!” 过了好久,咪咪才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吃了,还得睡会儿,你去吃饭吧。” “哎。”我满口答应着,伸手去开他的抽屉——寝室里空间有限,桌子就靠床摆着,因此抽屉刚好冲着他的脑袋。

      说时迟,那时快,咪咪一跃而起,以堵枪眼的姿势堵住了抽屉,一对铜铃似的大眼睛瞪着我,用常德话厉声喝问:“哪么的,哪么的!” “哪么的!”我捏着嗓子,学着他用常德话反问了一句,然后理直气壮地自问自答,“拿菜饭票啊!” “你拿菜饭票开俺的屉子搞么的?”咪咪义正辞严。 “咦,”我觉得他问得奇怪,把手中的饭盆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说:“我的菜饭票全让你赢走了,不到你这里拿到哪里拿?“ “你爱找谁找谁去,俺不管,反正不能拿俺的!”咪咪仍是嘴硬,声音却低了许多,目光也有点游移。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又要陪你打牌,又要输钱给你,我容易么?现在没钱吃饭了,你倒不管了?难道你忍心看着我活活饿死吗!” 我越说越激动,先是语带哽咽,后来声泪俱下,往四周望了望,冲他的被子一头撞去,哭喊着:“天啊,我不活了,死了算咧!” 咪咪大惊,一把抓住我,大喊:“你这是搞么的,你这是搞么的!”寝室里其他找闲人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按住我,有的抱头,有的抱腿。 我在他们手下徒劳地挣扎,嚷道:“你们别拦我,让我撞死吧,撞死总比饿死痛快!”我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喉咙里喘着粗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眼角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不时偷偷地瞟一眼咪咪。

     咪咪一手托着下巴,愁眉苦脸,牙痛似地说:“俺答应你,答应你行了吧!” 一听这话,我一个鲤鱼打挺,马上站了起来,拿过饭盆,笑嘻嘻地对他说:“快点去啊,去晚了红烧肉没有了。 ”

       从此以后,咪咪的好日子就过完了,大到一日三餐,小到肥皂牙膏解手纸,都要为我准备,我还时不时地抽点好烟,喝点好酒——那年头,我酒瘾烟瘾都有一点,现在不行了,全戒了——其实咪咪挺有钱的,这孩子人小志气高,十七八岁就参加革命了,所以是带工资来读书的,常德种子公司每月发他几百块,家里再给点,他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了,我也是“吃大户”,具有朴素的无产阶级思想。

        月底,在咪咪的赞助下,我回了一趟家,取回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当我返回学校时,有上十个闲人在车站等我。看到我下车,老远都向我伸出了双手,神情急切。我以为他们是争相和我握手,也笑吟吟地伸出双手,准备和大家亲切握手。走近了才发觉,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债主,他们是伸手向我要钱的,此时,他们如暴风骤雨般一涌而上。于是,还没出站,我带来的钱就几乎瓜分干净了,只有一些零碎。我出了会神,干脆买了包好烟,又找了个僻静的饭店,点上几个小菜,喝了几盅闷酒。当天躲着咪咪,到第二天午饭时分,烟气、酒气全消了,才拿着饭盆去找他。这样,又吃了他一个月。

     粗粗一算,那场麻将我输的钱不但赚回来了,还略有赢余。只是从此以后,咪咪不大和我打麻将了,偶尔打一次,也不敢赶尽杀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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