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人们都称呼他，老九。

虽然自己不怎么爱说，但为人和善性格温润，倒也交下了不少知心朋友。

摆弄花草，侍奉鱼虫。是他除了找朋友喝酒聊天外，最大的爱好。圈子里谁家养的鱼有点儿什么问题，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三十四五的时候，突然宣布结婚了。亲朋好友都吓了一跳，没人听说过他又女朋友，更不知道这个结婚对象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据说他消失了一个月，再回来，就是给大家发请柬。

婚礼那天，天寒地冻。大伙儿都说冒着这大风雪而来的，一定是真爱。那天，人们第一次看见老九媳妇。乡下姑娘，个头不高，人也不俊。看似怯生生的跟在老九身后敬酒，却瞅准机会就抱怨两句，再接个短儿，让大家都下不来台。人人都说，老九可惜了。

结婚之后，家中大小事务她都做不来。总说自己不会，也做不好。他开始日渐消瘦，原来爱笑的脸上如今多了一道总也舒展不开的眉头。更不爱讲话了，但每逢跟她开口，都一股怒气，再也不似曾经。

日子久了，她那怯生生的样子终于消散，喜欢搬弄是非，喜欢在公众场合里，让老九难堪。那么爱面子的人啊，朋友们都看不下去。有关系亲近的，总少不了说她几句，改变不了什么，还更让老九为难。

后来，他有了儿子。大家想，这好日子总算慢慢来了。

男孩子长大了，淘气的很。跟着妈妈也养成了不少坏习惯，他着急，生气，每每见面，大家都觉得他老了不少。往后的日子里，他的重心都围着孩子的成绩，下班回家、做饭、辅导孩子。

有个及其亲近的朋友，临时救急找他借钱，答应一周后必还。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谁成想老九媳妇知道后，大哭大闹，坚决不同意借出这笔钱。背着老九给这个朋友打电话，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老九发了脾气，但一个本性善良从不吵架的人，怎么招架的住这股蛮横？朋友心疼老九，不想他为难，渐渐的，联系越来越少。

老九被这个家拖垮了。心脏出了问题，搭桥、治疗，折腾了很久。人不怕辛苦，却怕心苦，老九已经身心俱疲。

一个月前，他查出有严重的胃出血。医生说这要住院治疗，现在只是暂时止血。他想到家中还有即将面临升学考试的孩子，媳妇又出门旅行了，自己要是住院，孩子连饭都吃不上。况且他还想最近好好给孩子补补课，老九知道孩子不是笨，就是不好好学。

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药方，他开始吃云南白药。大概为了要止血，他每天一把一把的吃。

送去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医生说，胃里止血心脏就会供血不足，他的血管已经扁了。心脏撑不住了，为了让他见到孩子最后一面，医生给他打了将近20针强心针。看了孩子一眼，他就走了，临走也没闭上眼睛。

葬礼这天，罕见的低温。人们床上自己最厚实的衣服，还是冻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朋友们来到跟老九生前常去的小餐厅，餐厅老板娘听说之后，当时就哭了。说多好的人啊，就是她媳妇太可恨了，这人是气死累死的啊！

老九的儿子一边哭一边说，以后再没人跟我着急了，我连饭都不会做，怎么活啊？

——————

我还记得，他和我爸两个人，一瓶酒，一碟花生米，一碟松花蛋，一盘熟食，坐在夏天的院子里，边喝边聊一个晚上；

我还记得，每年我生日那天，他总是拎着一袋那个夏天的第一批荔枝来到我家。在奇妙的童年记忆中，他送的荔枝似乎陪伴了我所有的生日；

我还记得，周二夜里，他会拽上我那刚入门养鱼的老爸，去花鸟鱼虫市场，买最好的鱼食。还记得他讲起这些他擅长和喜欢的东西时，开心的样子；

我还记得，他叫我去家里帮他儿子补习小学数学。讲过的内容根本记不住，不是笨，而是精神不集中。他急得直发脾气，那是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生气。

我爸在葬礼上，狠狠哭了一场。他心疼老九，又替他不值。这么好的一个人，本可以有更幸福的生活。

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老九和她媳妇是怎么认识，为什么结婚的。日子是人家的，我们无法评判。但我总在想，如果换一个人陪伴，他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起风了，这个冬天特别冷。

愿他的灵魂，能够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