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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上的人

2019-06-10  本文已影响80人  3ba1754cc628

        一座屋瓦脱了色的彩钢房,一方没有篱笆的菜园。园里除了几垄葱,便都是荒草。这院的主人叫刘臣子,排行老四,是一个七十来岁的单身汉。从小,我便认识他。

        一场黄昏雨后,农闲的人们把放过的牛拴在树上,喂完了猪儿,便或蹲或站的围拢在一处。有的端碗白菜汤,拿着大饼子,边聊边吃;有的逗试着孩子:“你奶奶个腿儿的…”也有聊庄稼长势的…不远处,只见泥泞不堪的路上,走来一个人。身上穿着军绿色的衣裤,脚上穿着黄胶鞋,抄着衣袖,溜着路边走过来。走到人群处,扭转过上身,便远远地站着。脸上还挂着亲近的笑,但一双眼睛却怯生生的,总爱斜着眼瞄着。

        “老于家那谁,快结婚了吧?”

        “嗯哪,说是下个月嘛。闺女是泉眼沟的,王老歪的三闺女…”

        刘臣子的眼睛立刻活泛起来,两只泥脚也欢快的凑过来。

        “四哥,去唠忙吧!烧火是把好手!”

        “嗯哪,起早去。帮忙乎忙乎,是不,大兄弟?”刘臣子来了兴致,终于凑到了人群的边儿上。

        “给我回家去。那天,如果让我看到你,腿给你打折了…” 身为屯里大唠忙的二喜虎着脸,瞪着眼,说着。

        只见刘臣子两眼一灰,扭转身子,低下头,慌不择路地走开了,也顾不上泥水溅了一身。眨眼的功夫,便溜着路边走出很远。只听身后传来阵阵开心的笑声。

        于家娶亲的前一天,刘臣子还是早早地去了。他在大门口兜来转去的,或站着瞅,或用眼睛瞄。他在观察着二喜的举动,听着二喜的话音。不一会儿,只见二喜向大门口赶来,正要去邻家搬地桌。刘臣子连忙慌慌张张地贴上去,殷勤地说道:“老兄弟,我跟你去…”

        放下扛在肩头的榆木饭桌,刘臣子直奔木头垛,抱回一大搂木头,扔到一溜的灶台旁。回身找来大镐,轮圆了臂膀,卖力地劈起来。然后,便在做大席的师傅身边忙乎起来,或烧大火,或倒泔水,干得满头大汗,十分机灵。直等到二喜说一句:“四哥,真能干呢!”他便会趁机迎上去,讨好说:“老兄弟,不能给你丢脸。”

      二喜一边张罗着,一边嚷嚷到:“给四哥,拿盒大参烟…”

      刘臣子便咧开了嘴,笑着说:“老兄弟,老兄弟,吃饭时让我喝点酒呗?”

      “行啊,走时候,再给你拿一瓶。回家喝去!”

        刘臣子回身脱掉跨肩背心,甩开膀子,又大干起来。

        中午开饭了,刘臣子也上了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张罗着喝酒时,也带着他,甚至喝多的还提醒道:“刘臣子,你他妈的,少喝点。喝死了,都没人知道!”

        “你管我嘎哈,你管我嘎哈…你们家酒啊?”刘臣子出人意料地嚷嚷开了。

        “虎玩意儿,懒得管你…二喜过来…”

        刘臣子麻利地站起来,把剩下的半杯酒,一口灌进去。趁二喜过来前,慌忙地抱起桌上的一瓶白酒,朝院外溜去。

      整个下午,再也没有看到刘臣子的影儿。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侃时,都说:“吃晚饭时,准来…”然后,便在笑声里,又讲起刘臣子的糗事儿来。

      黄昏时分,刘臣子果然又在大门外徘徊,慢慢地往院里凑合儿。通常这时,主人都会喊到:“四哥,进来吃饭。”然后,回身又对大伙儿说:“能吃多少,谁家都不差他一口饭。”

      于是,在夕阳柔和的光线里,刘臣子又能上桌和大家喝酒了。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拿酒的。

        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刘臣子依然溜着边儿走着。他在新修的水泥路旁,拦住了梅雪。

        “二妹子,外甥闺女要结婚了。我得来帮忙乎忙乎。”刘臣子抄着衣袖,穿一身破旧的棉袄,还有一双磨得油光破皮的大头鞋。一脸深深的皱纹,一双怯怯的眼神多了些许的呆滞。他在等梅雪妈的回应。

        “娘亲舅大,四哥得来,不用干活。”

        刘臣子从未听过如此地话,兴冲冲地答应到:“二妹子,一定来。”只见他一步一晃地走开了。那条右腿明显的向内侧弯,步履蹒跚了许多。

        梅雪婚礼那天,刘臣子早早地来了。只是他会盯着二喜了。二喜看着,他便卖力干。二喜离开,他便抽闲烟。又到了开饭的时间,刘臣子又要凑到桌前。只听梅雪的表哥大庆喊到:“靠边呆着去,吃什么吃?酒也不行拿。”

        二喜闻声过来,说道:“拿瓶酒,回去喝吧!”

        梅雪妈连忙招呼刘臣子过去,说:“四哥,受累了。现在谁家都不差吃喝,等着啊。”梅雪妈来到做大席的房车内,给刘臣子装好一兜子的饭菜,又拿上一瓶白酒,两盒紫云,塞到刘臣子的手上。

        刘臣子嘴里诺诺地说:“二妹子好人,好人呐!二妹子,我都帮着烧火了,能不能给点钱?”

        “四哥,多少钱?”梅雪妈有些愣神了。

        “四妹子,给二十就行……”

        “行,四哥。我去给你拿。”梅雪妈转身回了屋。

        大庆一听,腾地火起,吼道:“还要钱?他妈的,没有!去去去,赶快地……”

        瞅着刘臣子哆哆嗦嗦地走出院门,大庆还忿忿地说:“就他妈能蹭吃蹭喝,谁该你的?”

        “大庆,少说两句,咋说都是你四舅。谁家都不差吃喝。”梅雪妈数落到。

        “是那么回事儿,能吃几个钱儿?”年长的宽慰着大庆。

        “不是那么回事儿,要吃要喝,又要钱。什么玩意儿呢,他妈的,钱就是爹!”

        “行了,少说两句。和傻子叫什么劲儿?”大家七嘴八舌地压服着大庆。

        随着端盘子的吆喝声,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什么小鸡炖蘑菇、红烧肘子、排骨炖豆角、炸糖醋鱼、酸菜扣肉,满满地一桌子。每张桌上,还摆着两瓶白酒,一盒烟;桌下则是一箱雪花啤酒。铁架大棚里挤满了人,到处都是吆喝声、劝酒声、碰杯声。一波一波地干杯,一轮一轮地倒满,直喝到腿软舌头硬……或被婆娘骂回了家。

        至于刘臣子,也蹲在自家的锅台旁喝得不亦乐乎。他打算明天还要去二妹子家一趟儿,二妹子是答应给烧火钱的。

        这些年,刘臣子是东西头屯里,各家各户结婚嫁女席上的常客。平日里,也不种地,也不种菜园,全靠城里老姐姐的周济,还有侄子的照看。如今,他越发地老了,也帮不了侄子春种秋收了,更是无人问津了。

        记得两年前,屯里老宋家去媳妇,场面甚是隆重。宽敞的大院挂满了红色的气球,高大的拱门描龙画凤,一座四间大瓦房,宽敞阔气。塑钢窗户上,贴着鲜红的大喜字。屋顶上的太阳能也泛着紫红色的光。屋里铺着地板,吊着水晶灯,崭新的家具,落地的家庭影院,电脑冰箱一应俱全。火炕上铺着团花锦缎被,一张双人床上是冰蚕丝的薄被。壁纸铺就的墙壁上贴着一对双胞胎的画。屋的四角拉着彩色的拉花,并汇聚在棚顶的正中心,结成一朵硕大的富丽的牡丹。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接亲的回来啦!”于是,人们蜂拥着跑出来,挤挤压压地看新娘子。只见三十多辆清一色的奔驰车,排成长长的车队。最前面是一辆红色双人座的轿跑。开车的是西装革履的新郎,身旁坐着一身雪白婚纱的新娘子,头上罩着红纱巾。在鞭炮齐鸣的震耳欲聋声里,新娘子款步下车,娉婷的身姿,婀娜而曼妙。院里的乐队奏响了婚礼进行曲,红毡子从院门一直铺向屋内……喧闹的人们,满眼的好奇,似乎勾起了自己的往昔,亦或是对未来的美好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至于刘臣子,昨天就来了。可是宋家只招待一下几桌亲戚,用煤气炒菜,用厨房的锅灶炖菜,根本用不上几个人。当刘臣子推开院门时,宋家人都十分热情地打着招呼。

        “四哥来了……四哥身体还这么好……”

        新郎子还主动地给刘臣子点根烟。刘臣子就和宋家的左邻右舍坐在院子里,一边听他们闲聊,一边等着开饭。但大伙儿估摸着到了吃饭点,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不论宋家人怎么挽留,还是一边应和着:“待会儿再来”,一边向院外走去。

        刘臣子木木地杵在那里,抄着衣袖,眼巴巴地瞅着,但宋家人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他只好踟蹰地随着大伙儿走了出来。没有人和他开涮,也没有人和他说话。

        今天,他一直都在等着。他对车队没有兴趣,对婚礼也不热衷。他一直都在瞟着送大伙儿去饭店的大客车。他看到了,就停在不远处的道口处。他早早地便来到了车的附近转悠。

        只见大伙儿陆陆续续地朝这边走来,陆陆续续地上了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抱孩子的,有拖着腿的,还有兜里揣得鼓鼓囊囊的。一眨眼的功夫,车里便满满当当的了。刘臣子一看,也想趁机上去,但他终究是怯生生的,没有别人那么理直气壮,因为账本上没有他的名字。车下最后的两个人对刘臣子说:“四哥,别着急,还有下趟儿呢。一会儿就来。” 他们两个人趁刘臣子拿下车踏板上的脚时,便快速地挤了上去,又左拧右扭的把身子揉进人群里。

        当地一声,车门关上了。大客车启动了,奔驰车队也离开了。这时,大客车的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来,冲着刘臣子喊到:“四哥,等着啊,我给你带吃的。”随着一阵笑声在风中散去,植有紫丁香的水泥路上,只剩下刘臣子一个人。刚才还人声喧哗的村庄,此时冷清静寂的都能听到刘臣子的呼吸声,还有刚下过蛋的母鸡的嘎达声。

        “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他去丢不丢人啊?”车里有人议论着。更多的人则说:“虎嘛!”

        隆重的婚礼仪式还没有结束,人家便徒手抓起大虾来,好酒的早已一瓶啤酒下肚了,也有拉开包拿出自带的筷子吃喝起来。尽管如此是少数,但却严重影响着大家祝福婚礼的兴致。连婚礼主持人也不得不提高声调,加快节奏,但还是被吃吃喝喝的嚷嚷声搅扰着,光杆司令似的走完既定的程序。

        没多大功夫,酒宴便结束了。大鱼大肉的,谁也吃不进去多少。毕竟,经常吃,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不过是临走前,总会有那么一些妇女,从鼓鼓囊囊的兜里,掏出一把塑料袋来,把烧鸡装进去,把烀肘子装进去……嘴上不停地说着:“回家喂狗。我家的狗儿子可爱吃了……”

        至于那个说给刘臣子带好吃的人,的确打包的最多,但她并没有分给刘臣子半只鸡腿。

        此后,谁家有结婚的事儿,刘臣子再也不去了,顶多是路过时,站在门口望两眼,然后抄着衣袖,一歪一歪地溜着路边回家了。

        后来,听说他老姐死了,他的土房子也塌了。再后来听说他成了五保户,政府给他盖了彩钢房,每年还给钱。冬暖夏凉,有吃有穿,日子很是好。

        而今,只是很少有人提起他。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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