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仇恨
我必须先得说服我自己,虽然没有明确激进的行为,但我的的确确是在进行一场谋杀。牢记这一点,我的计划才能进行下去,我的仇恨才能一点点得到释放,直到彻底铲除这个恶婆娘,为我枉死的娘报仇。
计划很简单,那就是我不能再出去打工去了,天长日久地陪伴才能找到好的机会。我要扮演一个五好丈夫,勤于农事,农闲就倒腾点菜到集市上卖,给她买肉吃,给她买酒喝。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通通不要她操心,只管让她去打牌,去跟那些光棍调笑打趣,蹲在门槛外嗑瓜子、吃花生。她的脾气也因此好了一点,因为一向嫉妒心很强的她,开始被邻居夸有福气。出嫁的女儿有时回来看看,也说她娘一脸幸福肥。
让她胖起来,也是我计划内的事情。这是我在苏南打工的时候听到的概念。一个人每天吃好喝好不干活不仅不能长寿,还有可能得上致命的病。我等得就是这样的机会,最好就是千钧一发的时候,她摔倒在地,身边能救她的只有我,我只消慢两分钟…
便宜她个孬货了,天天猪肉包子、鸡蛋油饼吃着,啤酒白酒喝着。可怜我的老娘,到死嘴里还塞着一把没咽下去的炒米。都是因为她,一结婚就着急把爹娘赶到别人遗弃的土坯房去。那种地方风水不明不白,原先住那的老夫妻都没活过八十,我爹住里第三年就长了瘤子,没两年就走了。我娘一人孤苦伶仃,两个小脚一步一挪的还在门前伺候一片庄稼。我在外打工挣钱,她老人家一年的吃喝都指望那半分薄田。赶上我回去给老人家割点肉存点鸡蛋,还要被那恶婆娘转着圈地辱骂。等老人80岁大寿的时候,我还兴冲冲地从外地赶回来,一看她老人家瘦的就剩一层皮了。也怪我太懦弱,觉得有钱难买老来瘦,等我干不动了在家守着的时候,兴许老人家还能多活几年。可万万没想到,连那年的冬天都没过去。我的娘是给活活饿死的!
每每想到这,我的恨意就会转化成干活的动力。贩菜卖菜还不够,又跟着村里一帮年轻小伙子种大棚菜,一年到头盈利居然比出去打工还多。我有些诧异,想起老娘,心中更添懊悔,如果我早一点呆家里种菜,多挣一些钱堵住恶婆娘的嘴,让娘多吃点鸡鱼肉蛋,兴许能多活几年呢。那恶婆娘天天美死了,又是买彩电又是买手机的,这样最好,我还是不给她一点干活的机会,哪怕我一天忙下来腰酸背痛,也要下厨给她炒俩好菜。我自己是滴酒不沾,三天有两天都是吃面条,吃完了倒头就睡。有时她要过夫妻生活,我实在没法面对跟一个我恨透了的人亲密无间,只有装作睡着了听不见。
她愈发肥胖了,比起前两年,现在恐怕也胖了三十斤不止。我在她身后冷冷地打量她的时候,甚至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这一层摞一层的肥肉就是我的杰作。我有足够的耐心,这是没办法的事,她天生身体好,我都不记得她上次身体不舒服是什么时候了。坏人活千年,老话说的总归有点道理。一次她从娘家弟弟那回来,忽然提起要减肥的事情,我心里一阵发慌,但还是对她表示了口头支持。厨房的控制权在我手上,你再减能减多少?不出所料,她的减肥计划十分钟就夭折了,还珠格格第四部开播了。
计划实行起来她照旧是一年生不了一场病,反倒是我,不是腰疼就是胳膊腿疼,一年下来倒花了三千多医药费。种大棚菜不比打工轻松,浇水施肥、除草打药、装车卸车都是我一个人。她有时在家闲够了就要来帮我,有时不好推辞的太明显,就只好起早贪黑的干,尽量不给她帮忙的机会。终于,我的身体熬不住了,在一个漆黑的冬夜,我的脑仁一阵剧痛,随即两眼一黑就倒在地上了,脸埋在松软冰凉的土里,呼吸从急促到艰难,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我模糊记得有人把我扛起来,把我头脚朝下的使劲晃荡,头疼的让我一直犯恶心,我心知道要不好了。我脸上带着面罩,手背上插着针,头还是疼的要命。我努力睁开眼,看着她那令人生厌的脸上挂着虚伪的泪滴。女儿女婿也在跟前,看我醒了就凑过来喊叫我。我懒得做出任何回应,我只是惋惜我的计划受到如此严重的挫折,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要活着看到这恶婆娘先遭报应。
诊断是脑溢血,需要立刻手术。钱我有,合作医疗我也参保了,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签字就进手术室了。做手术就像沉沉的睡了一觉,梦见了我的娘拄着拐棍在村口等我回家,梦见了那婆娘在我的葬礼上开怀大笑,还梦见了医生拿着斧头给我开瓢。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胀痛唤醒,旁边是她忙碌的身影,还有眼睛哭得红肿的女儿。我从她们和医生的对话中依稀得知,暂时出不了院,出了院也很难下床干活了。
都是这恶婆娘害得啊,我这一辈子,就算是瘫了,马上就咽气了,也要让她死在我前头。
事情已经不像原来那样顺利了,这婆娘就是天生的会干活,不仅接手了蔬菜大棚,还把我收拾的妥妥帖帖。她不再打开电视了,酒也不喝了,一日三餐都做的可口不重样。我对她的恨意没有为此减少半分,这蔬菜大棚给她掌控了,还不是便宜了她娘家弟弟,真以为我好哄呢。
日复一日,四肢总还是不利落。有时候我真的不想活下去了,想来个速战速决。可我尝试过挥舞菜刀,根本没什么力气,别说杀她了,恐怕自杀都做不到。她会强迫我做一些恢复训练,可是那种无力感真的比做手术还痛苦,你的脑子以为你的左腿迈出去了就去动右腿,结果两只脚一动没动,反倒是上半身直直地往下栽。就这样残废在床上混到了过年,我的计划无限期推迟了,我的恨意也只能靠恶狠狠地盯着她那越来越瘦的后背来发泄了。
那天年三十,她用家里的水缸灌满了热水,给我擦洗了一遍身子,换上她新为我做的棉衣棉裤,上集市逛了半天。晚上张罗着让我帮她包饺子,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把她包好的饺子放在案板上摆整齐。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春节晚会,郭冬临演了一个叫《心甘情愿》的小品,讲得是婆媳关系。我倒没当回事,心里乱糟糟的没看心里去,她倒流眼泪了。我的目光被她一声抽泣吸引了过去,我诧异地看着她,心想有必要这样装吗。我没打算开口,还是选择低下头看饺子。过了好一会,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带着哭腔说道:“我对不起咱娘,对不起。”
当天晚上,外面正是爆竹声声的时候,我俩背靠背躺在床上,被窝很快被她暖热,我不得不往她那凑一凑,她也往我这里贴。我的脚被她暖了一个冬天了,到今天,心里好像也热乎一点了。
我也对不起我的娘,是我对不起我的娘,都是我。
娘啊,儿陪你太少啦,儿只是太想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