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小记 1-3

等到家里卖菜的一走，女人们便要开始家里那永远也做不尽的杂活了。

先把米饭下锅煮上，孩子上学之前得吃。再把牛牵到河边拴上，丢一把谷草就是它一天的口粮。接着把鸭子和鹅放到河里去，让它们享受自由的快乐。

鸭子本身是聪明的，但凡走过几次，它们便能早上寻着路出去，傍晚再顺着道回来。但它们免不了像孩子一般淘气，时不时的总是要跑到道路旁的地里去捣乱，把菜苗踩坏或者偷吃田中的菜叶，主人不免只得跟着，不然糟蹋的是自己的作物还算好，补个缺口便算了，若是糟蹋了别人家的，不但要赔钱赔理，还倒是得罪了人。

鹅看上去总是要笨一些的，它们优雅，走起路来如闲庭散步一般，慢吞吞的，若主人着急去催促，它们则又是傲慢的，发起鹅脾气来便要伸出它的长脖子来啄咬你。

牛、鸭、鹅已经出了圈，鸡是不能够被放出来的，因为它们实在不够听话。它们并非是不聪明，它们是过于聪明了，不愿接受一丁点的控制。鸟类的基因促使它们对自由的向往毫无边界，一旦出了圈，便放飞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它们并非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回家，也并非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只是它们的精力过于活跃，自由的空气和鲜嫩的菜叶过于香甜，一切使得它们实在不愿主动回去那个阴暗狭小的圈棚。即使那自由的代价是成为某位邻居餐桌上的美宴，即使那菜叶上夹杂着新鲜的农药的气息。

控制不了自己，便免不得受到他人的控制。主人是不愿意自己的财产受到任何损失的，他们更没有闲心去关心自己的家禽们想要的是什么，他们自己的追求也不过是吃饱穿暖，健康平安而已。因此对于主人来说，有间遮风避雨的圈棚，能够平安的吃食，下蛋，而后被宰杀，便是家鸡们最好的一生。

现在女主人还没有时间给它们投喂，锑锅里的稀饭已经煮开了，沸腾的米汤和蒸汽掀开了锅盖，汤汁溢出来扑洒了一整个灶台。她赶紧扭到小火慢熬，再用饭勺在锅里搅和几下，拿抹布把溢出来的米汤接到喂猪专用的潲水桶里，打理完毕，她大概会自言自语的说道：“妈哟，这两天的沼气火太大了。”

做完这项工作之后，她便可以安安心心的去喂鸡和捡蛋了。

鸡的用途不同，喂法也是不同的。养来下蛋和卖肉的鸡，为了更大的经济效益，吃得多是饲料，通常两三个月就长得肥大健硕了，若是饲料吃了还长得不够快，蛋下的不够多，便还要加上些添加剂才行。

若是养来自己吃或者作人情往来的，那便是大不同了。饲料或者也喂，但量是极少的。主要以玉米麦谷这些粗粮混杂着菜叶，这样养出来的鸡生长的很慢，蛋也下的又小又少，但主人并不在意。

在农村，菜叶是很受欢迎的，尤其是莴笋叶。砍下来的莴笋，剔除根部上的焦叶黄叶，拿来喂鸡，剩下好的一半留在莴笋干上一道去卖了给人吃。一大片的莴笋地，家鸡是吃不完的，多余的就送给那些家里没有种菜的邻居拿去喂鸡鸭，或者让临近的养鱼的亲戚拉回去扔进鱼塘喂鱼。毛尔坝的人大多重情义，很懂得礼尚往来，每到过年的时候，亲戚便会回赠两条十多斤的大草鱼或者花鲢鱼，肉质鲜嫩肥美，吃得一家人不胜自喜，多余的吃不了，便拿来用盐腌上，挂在房檐上晾成腊干鱼。

女主人喂完鸡会顺便把棚里的蛋捡回去。鸡蛋最小，一个手心可以拿下三个，鸭蛋略大，一个手心便只拿得下两个了，至于鹅蛋，拿一个便是差不多了。勤劳的妇女，很喜欢养很多的鸡鸭，因为捡起蛋来的幸福感是不容多说的。那时她每天必须提着她们的小竹篮去捡蛋才行。每天定时定量的收获，使得她的心情也是从早便好到晚。

偶尔鸭子和鹅会把蛋下在河边的草丛里，被河边玩耍的小孩或钓鱼的老大爷捡了去，这时她才会呕个气，骂骂鸭子，再埋怨一下自己的大意。

不过再想想，反正自己有这么多蛋了，少那几个也就无所谓了，心情便又好了起来。又忙着在心里盘算着，鸡蛋每天给家里人一人煮两个，孩子们吃了脑子聪明才会学习好，也好长大个儿，大人们吃了身体也好，干活也才更有气力。家里人都喜欢吃皮蛋，把鸭蛋和鹅蛋选出五十个，等到赶集的那天背到镇上去，让那个包了三十年皮蛋的老妇人给裹成皮蛋，她现在收费是三毛钱包一个，包五十个是十五块钱，不算贵，过去还更便宜。剩下的那些蛋，便叫当家的卖菜时一道拿去市场卖掉，卖来的钱可以给孩子买一件新衣裳。

思量好这一切，家里的孩子也该起床了，锅里的饭也刚好合适了。从陈年老坛里抓几颗泡萝卜或是豇豆出来切好，放在不锈钢的碗里，加上花椒粉和自制的辣椒油，拌匀，就着稀饭吃起来。如果家里有人不吃酸菜，便去地里的架子上随手摘两根黄瓜，回来拍碎，或者削一个芋头切成丝，用同样的方法凉拌出，这样的下饭菜，能让人一口气吃下三碗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