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短篇/《出租女友的魔咒》
“我还是再强调一下我们公司的三条规定吧：第一，不能送我任何财物。第二，除了牵手不得有任何肢体接触。第三，不得打探其他顾客的隐私。”萌子表情严肃地说。
岳尔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不免暗暗发笑。萌子是他三天前在网上下单的一名出租女友，一米七零的高挑个儿，大长腿，却长了一张粉嘟嘟的娃娃脸。这张孩子气的脸板起来并不会让人害怕，反而让人觉得可爱。
“没问题啊，都是合理要求。”岳尔满口答应着，低头啜饮了一口橙汁。
萌子看岳尔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严肃了，于是缓和了一下语气：“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岳尔想了想答道：“明天就开始吧。”
岳尔自从四年前和前女友分手之后，一直处在感情空窗期。最近这一年来，他的好朋友阿真结婚了，老婆又在上个月怀了孕，哥俩能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寂寞。上周某天晚上，他闲来无事上网浏览本地论坛，无意间竟看到有一家女友出租公司提供出租女友的服务，稍稍犹豫一会儿之后，他就下了个为期三天的单。一半是真的寂寞，一半是觉得好奇好玩。在众多“女友”中，萌子一下子吸引了他。其他人看上去不是有些风尘，就是有些幼稚，唯有萌子与众不同，可爱之中又透着女孩的妩媚。
会面结束之后，两人在咖啡馆门外道了别。萌子叫了辆出租车，岳尔则步行走回距此不远的住处。他对萌子真人的感觉也不错，一路上开始憧憬起第二天两人的约会，心中竟迫不及待起来，连走路都好像飘在空中。
这天早上，天气一扫连日的阴雨，太阳隐身多时，一露脸就得瑟似地散发着光和热。两人在花鸟市场碰了头。这是岳尔的主意，他从不买花，却喜欢逛花鸟市场，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怪癖之一吧。
因为今天是周末，花鸟市场里人还不少。两人跟随着拥挤的人群缓慢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哎，怎么这么慢。”萌子一边走一边抱怨着。
“着什么急啊，花鸟市场就是要慢慢逛嘛。”岳尔一边劝着她一边指了指两旁的三角梅说：“看这些花，开得多好。”
萌子有些敷衍地瞄了两眼三角梅，嘟哝着说：“快点逛完得了。”
“怎么？刚来就打退堂鼓？你这出租女友可不怎么职业哦。”岳尔抗议道。
萌子撇了撇嘴，没再吱声。两人继续往前走。两旁的花卉盆景越来越多，有粉色和白色的玫瑰，有鲜红的和黄色的郁金香。搭配着假山石的各种盆景玲琅满目。惹人怜爱的多肉植物铺满了地面，叶面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
正走着，前方一小堆人群吸引了他俩的目光。他们快步迎上去，见缝插针钻入人群，只见一盆奇异的花卉映入眼帘。那是一株他们从没见过的花，花茎几乎有甘蔗那么粗，直挺挺地立起来，足有一米多高，看上去就像一株向日葵。但是，它的花朵却完全不是向日葵的样子。在长着锯齿的肥厚叶片的簇拥下，仅有的一朵花开放着。花朵呈鲜红色，有五瓣花瓣，整个花朵足有一个小脸盆那么大，看上去就像个大五角星。
人们一边观赏着这朵奇花一边饶有兴致地议论着，不少人还掏出手机给它拍着照片。两人在花旁站了一会了，岳尔就隐约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他忍不住将鼻子凑近那花，深吸一口气，顿觉整个人如堕云里雾里，飘飘欲仙。
“哇，太香了！你闻闻。”岳尔对萌子说。
萌子脸上露出抗拒的表情，摆手道：“算了，不闻。”
“为什么不闻？真的很好闻啊，不骗你。”岳尔坚持道。
萌子推脱不掉，有些勉为其难地凑近花朵闻了闻，皱着眉说：“还好吧。”
“你这什么鼻子啊？这简直是世界上最香的花了好吗？”岳尔不以为然地说。
“嗯，我们继续往前走吧，里边应该还有很多好看的东西。”萌子尴尬地笑着说道，同时轻轻推了推岳尔。
两人又往里走了走，来到了宠物区。这里才是岳尔最喜欢的区域。无论是各种猫狗，还是金鱼、热带鱼，又或是乌龟、仓鼠、兔子、鹦鹉、八哥等动物，岳尔总能看上老半天。巧的是，萌子看上去也喜欢宠物，她的双眼难得地放出了光彩。
一条看上去就像个玩偶的大狗很快将两人吸引了过去。那狗毛色黄白相间，两个大耳朵顺从地耷拉着，看上去呆萌可爱。
“帮我拍张照吧。”萌子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岳尔说道，然后依偎着大狗，一手搭在狗背上，同时将脸贴向狗的脑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岳尔将手机对准萌子和大狗，正要按下快门，萌子却身子一歪，整个人瘫倒在地。
卖宠物狗的大姐一声惊呼，两三个游客随即朝萌子围拢过来。岳尔反应稍慢，但很快也朝她冲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萌子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情急之下，岳尔一手托起萌子的脑袋，另一手的大拇指向她的人中狠狠掐去。
岳尔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钻出来。他害怕萌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虽然下单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约定，但萌子真要有什么不测，自己要不要承担责任还真不好说。他死死掐住萌子的人中，片刻也不敢松懈，很快大拇指就酸疼不已，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滴落地面。
幸运的是，两三分钟之后，萌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她一脸茫然地望了望岳尔，又望了望周围的看客，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表情。
“你这是怎么了？吓死我了。”岳尔心有余悸地说。
萌子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扭动了一下脖子，喃喃地说：“一定是那朵花惹的祸。”
“什么？”岳尔被弄糊涂了。
“那朵所谓的世上最香的巨花啊，一定是它让我过敏了。”萌子的腔调带着怨气，嘴唇看上去有些肿，反而显得有些丰满性感。
岳尔看着她这副模样，想笑却不敢笑：“可是我也闻了它，怎么没事？”
“你没事就代表所有人都会没事吗？我不想闻，你还偏要我闻。”萌子翻动着微肿的嘴唇，愠怒的样子还挺可爱。
“好了，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你对花过敏，等会儿我请你吃好吃的。那么，现在你没事了吧？”
“现在是没事了，就是这嘴还有些肿，要吃巧克力、火锅和奶茶才能消肿。”
“你这是趁火打劫吧？对了，你不是说公司规定你不能收受顾客的财物吗？”
“那指的是除了约会吃饭的财物好吧？男女约会哪有不吃吃喝喝的？难道你还要我买单吗？再说了，是你害我成这样的，那是赔偿，不是礼物。”
岳尔不知道这一番说辞是不是她单方面的狡辩，但眼下四周的看客还没完全散去，他可不想给众人留下自己在女友面前抠门的印象，于是笑着点点头，表示默许。
两人经此折腾，兴致都受到一些影响，走马观花又看了些鱼虫龟鸟，时间就来到了中午。临走前，岳尔给萌子买了一支黄玫瑰，想让她剩余的怨气彻底打消。走出花鸟市场，他又用手机找了一家火锅店。
这是一家小有名气的火锅店。虽是中午，店内还是坐了不少客人。岳尔找了一张双人小桌，两人刚一入座，服务员便拿着菜单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萌子也不客气，拿了菜单快速翻看起来——“这个一份，那个两份”，不一会儿萌子就三下五除二点好了单。服务员上菜也快，没多久就推着餐车送来了好多生鲜菜品。
岳尔一看，傻了眼——两大盘生牛肉，每盘看上去差不多都有一斤；一盘切成块的半只鸡；一盘黑鱼片；一盘生墨鱼仔；一盘生牛杂；一盘豆腐，共有四大块；一盘切好的萝卜，估计至少两斤；一盘菠菜和一盘油菜，都堆得很满。
“怎么一下点这么多？吃了不够还可以再点啊。”岳尔望着小山一样的食物说道，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呆滞还是无奈。
“怎么？心疼了？”萌子嬉笑着，抄起一盘生牛肉，一股脑儿将其倒入了沸腾的锅里，那架势让岳尔竟想起在景阳冈点了四斤牛肉的武松。
“不......不是，钱我有，就是怕吃不完浪费。”岳尔支吾着说。
“这你放心，我点得了就吃得了。”萌子夹起一块涮好的牛肉，在味碟里蘸了蘸，然后送进嘴里大嚼起来，一脸满足的样子竟还透出几分豪气。
岳尔心想对方可能是想报复自己，或者想通过大吃一顿好把晕倒的损失补回来，就没再说什么。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判断并不正确。萌子的胃口好极了，一块块牛肉塞进嘴里几乎像是没嚼几口就被吞了下去，豆腐“吱溜”一下就下肚，鱼块就像果冻一样根本不嚼。不一会儿，餐桌上好几份菜就光了盘。看样子，萌子如果不是被饿了三天三夜，就是胃口大得出奇。她吃东西的时候就好像肚子没底似的。
“服务员！”萌子向远处伸出手，高声嚷道。岳尔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再来两份牛肉丸、两份明虾、一份牛黄喉、两份生煎包、一份河粉、两份豌豆苗和两盘西瓜，谢谢。”萌子点单十分麻溜，就像头脑中事先早已设定好了程序。
“我们......我们店每一份食物的份量......都挺大的。”服务员面露惊色，吞吞吐吐地说。
“我知道，不大，分量合适，快去吧，等不及了。”萌子若无其事地说着，用纸巾抹了抹嘴，又喝了一口大麦茶。
岳尔有些尴尬，眼角余光看到邻桌的三口之家正向他们投来类似观看红毛猩猩的目光。
“嗯，没事的。”岳尔生硬地向服务员笑了笑，心里在说：“你的体恤我们心领了，快去备菜吧，别在这站着了，大家都看着呢。”
服务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拿着菜单离开了。岳尔手里拿着茶杯摩挲着，尴尬地冲萌子笑了笑。萌子却没事人一样，不断夹起小碟子里的凉菜送入嘴里。
“那个......你平时胃口就那么......好吗？”岳尔本想问“平时胃口就那么大吗”，但说到一半及时醒悟，最后关头把“大”改为了“好”，尽管一般人即使被这么问也会多少有些尴尬。
“对啊，不然呢？”萌子嚼着生拍黄瓜，嘴里“咯吱咯吱”响。
“我以为......你这几天没吃饱，哦不，没吃够饭。”岳尔斟词酌句，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还是不对劲，于是窘迫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这时候，服务员再次推着餐车来到他们跟前。堆满的食物又是一座“小山”。
“阿姨是大胃王。”邻桌三口之家中的小男孩脱口而出。
岳尔眼看着萌子的脸像泡进红墨水般红了起来，于是一边收拾着桌面给新来的食物腾出位置，一边解围道：“嗯，第二轮我会是干饭主力军！”他故意抬高声调，同时斜眼偷瞄邻桌。他看到妈妈正在小声训斥着小男孩“小朋友不要随便评价别人”，而爸爸则靠在椅背，脸上憋着笑。
萌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收敛了一阵子。但当周围的客人注意力移开之后，她又重新沦陷于美食的诱惑之中。一阵急风扫落叶，桌上的盘子再次空空如也。
“我们......还要不要再点些东西？”岳尔看着抹着嘴巴的萌子，直觉告诉他对方并无鸣金收兵之意。
有了岳尔这句话，萌子感觉没了包袱。“一份果盘，一份土豆饼，一份鹅肠，一份草菇，最后再来一份豆芽。”萌子在点单纸上勾选好了菜品，再次向服务员招了招手。
两人吃到一半的时候，三口之家起身离席。小男孩走到一半，回头冲萌子吐了吐舌头，又扮了个模仿肥猪的鬼脸。
“滚！”萌子对他低骂了一句，随即夹起一条鹅肠送入嘴里......
两人又吃了一会儿，终于扫光了所有食物。无论从吃饭时间还是从消费量来说，这顿饭对于岳尔来说都是创纪录的。岳尔靠在椅背上，抚摸着极度隆起的肚皮，眯缝着眼睛打起盹来。萌子却完全不需要时间消化的样子，几次催促岳尔买单走人。
从火锅店出来，萌子提议去游乐场。她看上去兴致勃勃，似乎酒足饭饱之后心情大有改观。岳尔对游乐场兴趣不大，不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节目。既然萌子有兴趣，他心想去去也无妨。女朋友高兴了，自己的心情也会好，哪怕这个女朋友只是租来的。
附近新开了一家大型游乐场，离这里还有半小时车程。岳尔叫了辆网约车，车上有些无聊，他随便找个了话题——
“你干这行......多久了？”
“五年了。”萌子说着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看上去满不在乎。
“五年？这行你都干了五年？老江湖啊。”岳尔颇感意外。
“这有什么，我高中毕业没多久就进这家公司了。”萌子抹去嘴唇上的水，看上去她的嘴唇已经消肿得差不多了。
“那你......接待了不少顾客吧？”
萌子眼睛往斜上方一挑，回忆了一阵子，然后轻描淡写说道：“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了吧？”
“干这个......时间长了，会不会......有点儿麻木？我是说，呃......你还会真心喜欢上一个男生吗？”岳尔吞吞吐吐，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好一阵子的问题。
“唔——”萌子从嘴里吐出一口气，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想了一下说：“好问题。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想，应该不会吧。”
“怎么说？”
“你喜欢看美食节目吗？”
“呃......还好。”
“你想啊，假如你看了很多很多美食节目，你会因此而对美食失去兴趣吗？”
“这个......好像还不太一样吧？你经常假装自己喜欢一个人，这种戏演多了，心理难免......不说扭曲吧......反正，我看有点悬。”
“这个怎么说呢？关键我也没遇上能让我喜欢的人呀。”
长得有些肥头大耳的司机大叔抬起眼皮，从后视镜中向两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让他俩感觉自己像是两个被通缉的在逃罪犯，或者一个毒品大亨外加一个妓女之类的组合。
岳尔觉得自己还是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为好，接下来没再出声。还好，剩下的路程也不长，车子很快来到了游乐场。
岳尔努力回想着自己上一次到游乐场玩耍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过儿童节的时候？不确定。类似这样的事情大男人去做一定很搞笑，但多了个女伴就会完全不同。来到游乐场大门的时候他有些踌躇，而萌子却很雀跃。他几乎是被萌子拽进去的。
岳尔不太喜欢游乐场的原因除了早就过了这样的年纪，还有一点是他不喜欢那样的刺激。过山车、海盗船......这些玩意儿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娱乐，倒不如说是精神打击。然而，很不凑巧的是，萌子还偏偏喜欢这些项目。放着一般女孩喜欢的旋转木马不玩，她一个劲地拉着岳尔往这些项目钻。岳尔心想，自己这是在约会、这是在恋爱，于是说服自己陪着她。
岳尔做出的牺牲也不是毫无回报。在两人坐着过山车经历那些落差超大的起伏时，萌子尖叫着拼命抱着他的胳膊，同时将身子紧紧贴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在那样的瞬间，他才似乎真正体验到了几分类似恋爱的感觉。
从过山车上下来时，萌子头发蓬乱，看起来却多了几分动人姿色。她脸颊绯红，眉宇间洋溢着飞扬的神采。经过这些释放，她整个人好像舒展了、轻盈了。
岳尔忍不住牵起她的手。两人的约会已经持续大半天了，他这才想起来这么做。萌子当然没拒绝，脸上始终挂着笑。
岳尔提议玩一下摩天轮，在经历了一系列刺激之后，他想缓缓劲。萌子欣然接受。
当他俩坐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摩天轮慢得出奇。它慢慢吞吞地沿着曲线向上移动，就像一只年迈的树懒在攀爬树木。过了好半天，他们才离开地面三五米。为了打发这段无聊时光，岳尔不得不找些话题——
“你看起来很喜欢游乐场啊。如果不是和我在一起，你本身也喜欢吗？”
萌子不假思索答道：“本身就喜欢。上个月我还跟闺蜜去了一趟呢。不过那家游乐场比这个小一些。”
“真神奇。小孩子玩意吧？”
“是挺孩子气的。不过我除了喜欢游乐场，其他方面也不幼稚。大概是因为小时候都没去游乐场玩过，长大了就疯狂弥补吧。”
“怎么会？游乐场不是哪都有吗？”岳尔说着，又拉起萌子的手，揉捏着。她的手很多肉，握在手里软绵绵的。
“有倒是有，爸妈不带我去也白搭啊。”萌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抱怨。
“他们很忙？”
萌子的神色黯淡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失神地说：“从我记事起，他们关系就不好。说直接点，就是常常闹离婚。两个本身都过不到一块儿的人，怎么还有心思带孩子去玩？”
“一点看不出来，你很阳光啊。”岳尔说。
“那是现在。你没见过我上小学时的样子。那时候我在学校里的外号是‘苦命娃’，整天愁眉苦脸的。到了初中，他俩终于下定决心散伙，我这才跟着解脱了，整个人也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
“那就好。”
“后来我跟我妈过。我们搬到一个新家，那里附近有一个游乐场。我老想去，可我妈没空带我去。她要养我和我弟，一个人打两份工。嗯，这时候的原因就是大人忙了。没人带我去我就自己偷偷去。我放了学就去卖花，赚到钱就拿去买游乐场的门票。我喜欢人少的时候去，有时候就我一个人，随便玩，感觉自己像女王，爽呆了。”
岳尔没搭话，只是心里默默地替萌子高兴。阴云密布的日子只要过去了，拨云见日，总会再遇晴空。此时，半空中的空气显得特别新鲜，微风吹在他脸上，凉嗖嗖的，很舒服。
“你呢？有什么缺憾吗？”萌子冷不丁问道。
“哦......我啊......不一样，我是别的事，比如——”岳尔正要说下去，却发现不知不觉摩天轮已经来到了最高点。从上边看下去，地面的行人竟然只比蚂蚁大一点。
“啊，我们到顶了。”岳尔脱口而出。
萌子跟着朝下边望去，身子一震，然后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你怎么了？”岳尔感觉到一丝不安。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萌子呼喊着，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就像涂了厚厚脂粉的日本艺伎那么白。她的双肩不住地颤抖，活像一只被推下冰河的猴子。
“没事，掉不下去。”岳尔安慰道。
“啊！我头晕！我看不见了！”萌子嚷着一下抱住岳尔的腰部，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
岳尔一时不知所措，伸手不断抚摸着萌子的脊背。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于是收回手说：“我们是不是靠得.....太近了？你们公司的规定不是说......”
没等岳尔说完，萌子猛地抬起身子，然后将他推开。可是当她不小心看向下方时，又是一阵尖叫，然后缩成一团，抖个不停。
“没事，没事。这家游乐场很高档，设备都很新，这摩天轮绝对不会崩塌。只要你不乱动，百分之百安全。看，慢慢下去了。我们很快就会重新回到地面。”岳尔快速地在脑海里搜刮着语句，忙不迭地安慰着她。
“不要！我失去平衡了!啊——”萌子依旧胡乱狂叫着，不能搂抱岳尔，她就拼命抓住他的衣服。
“你别抓我，抓扶手啊。冷静点，看，一点事都没有。这上边很稳当，信不信，我能在这上边翻跟头！”岳尔变着法子地安慰她，居然开始吹牛了。
萌子仍在尖叫，但声音小了些，抓着岳尔衣服的手也松开了，看上去似乎稍稍放松了些。
“看，那有一只鸽子。什么鸽子能飞这么高？”岳尔指着离他们不远处高飞的一只白色鸽子。
萌子朝鸽子瞟了一眼，不作声，她的额头全是汗珠。
“我猜那只鸽子姓汪。”岳尔接着说。
“为什么？”萌子勉强做出回应。
“因为汪峰会唱——我要飞得更高......”岳尔唱起歌来。
萌子忍不住笑起来，绷紧的脸庞渐渐舒展。
岳尔看这招好使，又趁热打铁唱了好几首歌。伴随着“空中演唱会”，摩天轮下降的时间显得也不是那么漫长了。
当岳尔唱完“一张专辑”的曲目时，两人终于重新回到地面。岳尔以为萌子会很快恢复正常，没想到她脚一沾地就吐了起来。中午吃的自助火锅被她吐了一地。岳尔扶着她在旁边的一张横椅坐下，然后到自动售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一包纸巾和一盒口香糖。
萌子吐干净之后，整个人畅快了许多。她用纸巾擦干净嘴，用矿泉水漱了口，然后朝嘴里塞进一片口香糖嚼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萌子难为情地说。
“没关系，你没事了就好。只是，你今天出的幺蛾子真的有点多啊。先是闻花晕倒，然后又是恐高。”岳尔说道。他说这话的意思不是抱怨“出租女友服务质量不过硬”，而是单纯有些担心对方的身体状态。
萌子喝了几口矿泉水，没作声，神情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两人陷入沉默，呆呆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旋转木马。旋转木马闪着五彩的光，没有音乐，只是无声地转着圈。座位上空荡荡，只有一个小孩在妈妈的呵护下坐在其中一个木马上，神情有些漠然。
“怎么样？没事了吧？”岳尔用一个问句填补沉默。
萌子点点头：“等下我们去哪？”
岳尔想了一会儿说：“去看场电影吧。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吃晚饭。去喝粥怎么样？你刚刚呕吐，肠胃还很脆弱。”
“行，随便吃点就好，不是很有胃口。”萌子随口答道，似乎因为自己状况太多而心怀歉意。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然后在附近找了家粥店。一顿清淡的晚餐加上休息，两人从之前的疲累中彻底恢复。
离粥店步行五分钟的距离就有一家电影院。他们挑了一部最近口碑不错的爱情喜剧片买了票。如果看一部轻松的电影能将之前的晦气一扫而光，那就太好了。
影片开始没多久，岳尔就意识到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男主角是这几年大红大紫的喜剧新星，女主角则颜值和搞笑细胞并存。故事的设定有趣而大胆，对话风趣幽默。观众们很快被剧情吸引，每隔三五分钟就开怀大笑。
然而，随着观影深入，岳尔渐渐发现萌子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大家哄堂大笑的时候，她也会跟着笑几声，但似乎总有些勉强。
“怎么，还不舒服吗？”岳尔终于侧过头去问。
萌子摇摇头，微微强笑道：“没有，没事了。”
“不好笑？”
“不不，挺好笑的。”
岳尔不再追问，继续看片子，脑子里却装满了问号。萌子开始更加频繁地发出笑声，但总感觉不是发自内心。
从影院出来，两人走在心满意足大呼过瘾的观众丛中，显得和别人有些格格不入。萌子一看就是没有投入到剧情之中，岳尔虽然挺喜欢这片子，但因为萌子情绪不高，自己多少也受了些影响。不过，这些并不会让岳尔过于介怀，因为此时他正打算进入今天的最后一个环节。
在经过一家酒店门前时，岳尔故作随口道：“太晚了，要不我们不回去了吧？”
“啊？”
“住酒店吧，懒得走了。”
萌子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说：“你可别忘了......我们公司的规定啊。”
“知道，住个双人间，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岳尔有备而来，早就想好了如何回应。
“你可别玩花样。这种套路我见多了，找个借口住一起，事先说得好好的不碰，真到时候了就反水。”萌子面露愠色说道。
岳尔低头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怎么打包票你也不会相信。你就凭自己感觉吧，看我像不像守信的人。如果你实在不相信我，那也不勉强你，我们就在这道别吧。”
萌子听他这么一说，自己倒犹豫起来。她的住处离这里还有十多公里，这么晚了也难打到车，玩了一天，说真的她也快散架了。更重要的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岳尔可能真的是值得信任的人。
“好吧，那听你的。”萌子的话听起来干脆，却透着一丝迟疑。
两个人进到客房，都因为过分疲惫而等不及要睡觉。萌子还匆匆洗了澡，岳尔只是粗略刷个牙就倒到了床上。
这一天的约会虽然不乏插曲，但总的来说岳尔觉得还挺开心的。或许对有的人来说这样的一天状况多了些，但岳尔已经很满足了。他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平时每天都忙到飞起，加班是家常便饭，稍微有点时间还要上网课，根本没时间交女朋友。他的上一个女朋友还是四年前朋友介绍的，对方觉得他什么都好，就是没空陪她这一点不能接受。交往了半年，虽然双方互有好感，最后还是分手了。此后，他又零星处过几个女孩，都是同事朋友介绍的，他没有任何社交活动，没办法自己认识女孩。经人介绍的女孩往往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各方面条件都还可以，但就是不来电。至于萌子，岳尔感觉还挺好的，很喜欢谈不上，但多少有一点儿感觉。他喜欢她纯净的笑容、清澈的声音和直率的性格。虽然这天麻烦不断，但他相信，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想起来，他还是会怀念这天的一点一滴，怀念萌子的一颦一笑。
这么想着，岳尔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可就在他将睡着未睡着之际，萌子的声音却打破了安静——
“呃......你睡了？”
“快了，怎么？”岳尔嘟嘟哝哝应道。
“睡不着，换了个地方，感觉怪怪的。”萌子喃喃着说着，翻了个身。
“有什么怪的，不都是床吗？比你家的还舒服。”岳尔不以为然地答道，也翻了个身，背对萌子。
萌子没再做声。岳尔打了几个哈欠，正要睡着，却又被萌子不耐烦的叹气声和翻动声惊扰。
“睡吧，我的姑奶奶，玩了一整天你不累吗？”岳尔背对着她没好气地说。
萌子没有立即作答，过了一阵子支支吾吾地说：“你难道不该......亲一下我跟我道声晚安吗？”说完，她却被自己的话逗乐了，蜷在被窝里咯咯直笑。
岳尔转过身来，又好气又好笑：“搞什么鬼？你不是说公司规定只能牵手吗？刚才还扭扭捏捏，现在怎么又来招惹我？”
“算了，我也是一时冲动，想违个规罢了。多少年了，我都是公司里最守规矩的那个人，模范标兵，业务能手，时间长了也觉得有些压抑。我就想做一次反骨。既然你不想，那就当我没说好了。”说完，萌子赌气似的猛一转身，将后背亮给了岳尔。
岳尔被她这么一撩拨，睡意倒少了几分。“对了，你说要是真违规了，你们公司又怎么会知道呢？”岳尔盯着黑暗里萌子的床问道。
萌子那边没动静。
“这样的规定形同虚设啊。难道你们公司能远程监控员工？”岳尔追问。
“不说了！我要睡了！”萌子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瓮声瓮气。
岳尔不再纠缠，重新合上了眼。可是经此折腾，睡神已经抛弃了他。在床长躺了十多分钟，他头脑却还清醒。
说不清怎么回事，岳尔就像接收到什么指令似的，翻身下了床。他轻轻绕到萌子面前，借助手机的微光，端详着微闭双眼的萌子。她似睡非睡，一脸天真，看了让人怜惜。
“你干什么？”萌子猛地睁开眼。
“响应你的号召。”岳尔涎着脸笑道。
“狗屁。”萌子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后重新合眼。
岳尔俯下身子，伸手抚摸着萌子的前额，将覆盖在上边的刘海拨开，然后将自己的双唇贴了上去。吻过之后，他又用温柔的声音说道：“晚安，好梦。”
“妈的，真恶心！”萌子骂道，然后卷起被子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完成了这个肉麻的仪式后，疲惫再次向两人袭来。他们很快沉沉睡去，第二天将近中午才再次醒来。
两人躺在各自床上讨论着第二天的行程时，萌子的手机响起躁动的铃声。
“喂，是的，嗯......行，我知道了，嗯，没意见。”萌子用简短的语句通话，挂机之后，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怎么了？”岳尔直觉感到出了什么事，关切地问道。
“公司知道我违规了。”萌子淡淡地说。
“啊？然后呢？”
“我被辞退了。”萌子语气干脆，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岳尔一时恍惚，过了一会儿才说：“所以，你们公司还真能对你远程监测？”
萌子点点头，随即展露轻松的笑颜：“没事儿，辞就辞呗，我也不想干了。来吧，说说我们今天去哪儿。”
岳尔没有回答。他觉得好像这件事自己也要负一部分责任，顿觉有些歉疚。
萌子看出他的心思，从床上直起身子轻松地说：“真的没事。其实，自打我和公司签了合同那天起，他们就给我吃了一种药丸。”
“什么？”岳尔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是种神奇的药丸，我们这些出租女友只要吃下它，就没法对顾客产生真感情了。”萌子若无其事继续说道。
岳尔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同样也直起了身子。
萌子翻身下床，一边对着镜子梳着头一边说：“干我们这行，动真格那是大忌。只要大家懂得游戏规则，清楚自己是在做戏，那么这个游戏就可以安全无忧地玩下去，公司也可以顺顺利利地赚钱。一旦有人来真的，这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岳尔想搭话，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半张着嘴望着她，像个傻瓜。
“但是，这药丸也有副作用，吃了它的人，会对一些花过敏，会食欲大增变成大胃王，有的人会得恐高症，还有的人看喜剧片没法被逗笑。很不走运，短短一天，这些事你让我全碰上了。”萌子继续讲述，不紧不慢。
“不好意思。”岳尔头脑一片混乱，勉强做出回应。
萌子梳好了头，又进卫生间洗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告诉岳尔她真的对被辞退这件事不太在意。
“还好，这个魔咒也可以解开，方法就是昨晚上你亲我那一下。”萌子淡淡笑说。
“啊？”岳尔听得出神，说出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
“一个吻，既可以让我被炒鱿鱼，也可以解除这药丸的魔力。所以，我解脱了。其实我这两年一直很矛盾，很想不干了，但又舍不得这份高薪。结果，昨晚我一冲动，就想把这戒给破了。这样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萌子说着，走回来坐到床沿。
岳尔仍没回过神来，坐在床上像一具木乃伊。
“呵呵，说吧，今天有啥节目？”萌子笑问。
“我是想着先去逛一下动物园，然后去滨水公园划船，下午再......”
“好好好，听上去都很有意思，不过我们得快点吃个早餐。”萌子说，看上去对新的一天很期待。
“可是......”岳尔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别想这个问题了，我回头再慢慢跟你细说。我现在是自由身了，毕竟你三天才过了一天嘛，还有两天，我不会半途而废的，就算是私人关系，我也会履行完你的订单。”萌子说着，收拾起她的背包好像要马上出门的样子。
岳尔起身洗漱，萌子已经先他一步出了门。他不得不草草了事，追了出去。
“等等！酒店的早餐不好吃。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岳尔的声音在酒店里回荡，却听不到萌子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