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宅枣趣
距大年初二离开山宅,只半月时间,感觉已是过了很久很久。偶尔刷视频,刷到别人的村,村里的夜,夜里的景,便越发想念自家的小院,恍若灵魂附体一般。
一场雪落,终是耽搁了回家的时间,一边在失落中调整迫切归来的心绪,一边又多方打问雪冻湿滑的路况。
如此焦灼,竟也引得邻居取笑:莫不是村里有了牵挂的人?
他哪里知道,那大山深处的一亩三分地,就是我的魂,我的魄,我的梦索,我的情牵。
回到山宅,已时至中午,雪正悄悄融化,地面淌着一道道一片片的雪水。残存的白雪里,卧了从树梢上掉下来已经干透的红枣,这里一窝,那里一窝,硬邦邦且鲜红晶亮。
这却是我由来已久的痴恋,时光倒转,恍觉又变回无邪的少年。
终是缔结成念念不忘难以割舍的情怀,于是在我挫败归来,放下名利繁华,在我无所适从,回到山宅小院的时候,我砍掉了歪歪扭扭的杏树,砍掉了稀稀疏疏的柿树,偏偏留下来几株不起眼的枣树。
枣树于故土根深蒂固,世世代代,老树生小树,小树成大树,大树成老树。它于暮春发芽,初如雀舌一般,浅嫩的绿,在阳光下呈现透明的色泽,待到“立夏枝叶长,小满刚开花。芒种到夏至,枣花开满树”。
枣花开,细碎如米粒,模样如星宿,黄绿色,却能散发出沁心的香郁。枣花落后,裸露出弱小而青绿的枣尖,很丑,却是见风见日见雨只争朝夕般生长。待立秋时分一过,青枣日渐一日泛白,继而红了眼圈,红了半边,红了笑脸。
中秋时节临近,枣子已是颗颗盈枝,枝枝低垂。随便摘一颗,便是又脆又甜的甘冽。随便摇一摇,便是叮叮咚咚的欢喜。随便打一打,便是铺天盖地的喜庆。
待深秋叶落殆尽,枝头红光点点跳跃。待严冬白雪铺地,颗颗坠下点缀其间。
最是万物寂寥的冬季,残留在枝头的枣子就成为麻雀与喜鹊争相啄食的美味。不需问,这些富有灵性的小东西们,自然谙熟哪一颗最是甘醇。
最是北风肆意的凛冽,闲坐在暖暖哄哄的屋内,总能听得到窗外“嘭嘭嘭嘭”,一声一声此起彼伏的响动,那是枣子被风吹落砸向地面清晰可闻的冷硬。
这声音,似敲击在心尖上,不自觉地心生悸动。又似落在心里,有一种马上要见到心上人的冲动。
寻常这时候,我便会找来几块果木,自制了木炭,放进炭火炉里点燃。红彤彤的炉子旺起来,置放了铁网,铁网上放了陶壶煮茶,放了捡拾回来的红枣,还有花生,核桃,橘子。
不需多一会儿,枣子的焦香弥漫开来,橘子的清香弥漫开来,坚果的醇香弥漫开来,壶里的茶香弥漫开来。
这是一个人的清寂,一个人的享受,偏偏藏了千种万种的热闹。茶色煮进了江湖甘苦,杯盏饮尽了人生冷暖。
而那些枣子,花生,核桃,橘子们,经过风霜雨雪的季节洗礼,此时在炉火的温烘慢焙之下,又兼具了人间烟火的朴实。
山宅,得了烟火滋养,有了温度。山人,得了山宅安居,有了温暖。人心,得了草木熏染,有了盎然的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