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甜斋是个好文青,好就好在,他那一点芭蕉都能愁的心境
2019年10月1号。小雨。
秋季。
巷子里到处湿答答,屋檐落不尽的水把黄土地凿了好多些洞,叮当响的声音划动圈圈涟漪。段子,这是今年刚到的秋季。你说甜斋是个好文青,好就好在,他那一点芭蕉都能愁的心境,我这里有芭蕉,所以才格外的在雨季想你,可我没有绝世才情,注定不能写好一首诗曲以表我思妇之情。
天气逐渐变凉。今早,我骑电瓶车经过白毛洲时,几点雨一落到手背上,我就忍不住哆嗦,早看过天气预报知道今天冷,就在T恤上加格子衫,还是经不住发抖。我听见芦苇荡经不住秋风摇曳梭梭作响,也瞧见牛毛般的雨如绣花针着地,微波荡漾的湖面尽是零碎点滴,秋天来得这般肃冷又细腻,段子,不知道你在外边怎么样,嘈杂的城市里可有一亩静谧容得下你天真烂漫的文艺。
想着想着就到镇上,我还在略有感叹春秋之悲中自我沉醉,哆来咪先一步跳下车跑了,不知道是闻着菜市场的鱼腥,还是闻着街道旁肉包子的气味儿,等我架好车子时已经无影无踪。
门口有好大一趟水,旁边的泥泞也被踩踏得只看得见杂乱的脚印,我一跃而过,腿短果然是不适合跨越运动,一只脚还没有着地,另一只脚一半在水泥板上,一半在泥巴里,正当我向后摔倒时,一只手从后往前推了我一把,我一看,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比较高瘦,身穿球衣,估计是刚打完球来买菜的,我连忙说声感谢,他也点头说声不客气就离开,我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原来是来接他母亲的,两人一说一笑,挑挑捡捡。
哆来咪发出几声嗷叫,它站在大铁盆旁,看着鱼儿好不欢快的游动,右爪跃跃欲试,想趁老板不注意拖走一条做午餐,它缓慢的伸出爪子停在水面,突然像猎豹一样刨住鱼身往外托走,我当即喊了一声“哆来咪”,吓得它爪一颠,那鱼直在地上翻腾。老板也明白发生什么回头望,嘴里骂着“作死的喵叽(方言),让我逮着放水里淹死你,发瘟的畜生”。边骂边捡起鱼放回盆里。
秋季这般来临。
我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地板也湿透了,丝丝瓢雨像是小姐打湿的绣帕,软软糯糯,冰冰凉凉。到处都是店铺撑起的雨布,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段子,这样的天,格外的让我怀念你我初中时光。当我沿着弯弯河道行驶时,微凉的风,反而真是像极了那些桐花满地的日子,你,我,北雪,香南,还有那位清瘦的语文老师,我们总在第一节早自习下课后,跟着老师一起走,听他讲作文章的技巧和情感,那位消瘦的老师成了你中学时代的一个记忆,甚至到大学,你也能说起他是如何的斯文和气质,你总是讲,喜欢看着他拿着你的作文当范文一讲就是两节课,你说阳光撒了半边黑板,虽然你也不明白到底表达了作者什么情感,却也一边点头一边装懂。
难得的记忆,我就没有这么一位老师存在过,那桐花满地的早晨,倒是深深印在脑海。我想也许青春里的好与不好,都是要看回忆时情境的好坏,正如我怀念这美好的日子,却是落寞的催化剂。
回到家里时头发完全沾湿了,哆来咪抖抖身上的毛发,脱落的水分跟拨浪鼓似的溅在地上,也不等我来帮它擦擦,眯着眼睛一跃到窗口踱步,又安安静静蹲坐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埋怨我早上坏了它的好事,我索性拿起毛巾一手擦拭头发,一手掰点包子给它,再捧着剩下的自己吃起来。哆来咪闻了闻才开始吃几口。
我说,大爷你也知道饿。哆来咪是一只独眼猫,前两年从隔壁家的狗阿屎嘴里救下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叼来的,抢救下来一只眼睛已经是鲜血淋淋。原本以为它活下来没有希望,结果出乎意料。
今天是国庆节第一天,按往常惯例,要到晚上,或者明天,才能热闹起来。这个热闹自然比不上别的景区人山人海,能被这条巷子吸引的人,也无非是文人墨客,或者附庸风雅的俗人,这条古香古色的巷子,遥想当年也是人才辈出的灵杰之地,至今保留着那些书院和那些坟头,一条弯弯曲曲的清河承载千年的铅华,当地人也坡有自豪的自称为“家住清河湖畔,凤鸣山下,白衣门第”,清河湖畔不假,凤鸣山却是隔了几百里远,说是个白衣门第,到底大部分老居民大字不认得几个,一些稍微有知识的,也能诵读唐诗宋词,善画丹青水墨。
现在正好下午5点17分,结束延绵而细软的一场雨,窗户外头都是挂满露珠的树枝和叶子。
哆来咪不知道去了哪里玩,我百般无聊坐在电脑桌前看马桶台的娱乐节目,特技做出的浮夸小声充沛整个屋子,我妈手里拿着簸箕进来,说,“好不容易放个假,也不去活动活动,整天卧在沙发上,哪里像个大姑娘的样子”,用手轻轻拨开表面一层又抖了抖簸箕,说,“上头那家的春凤,比你小上两岁,都怀上了,妈不指望你什么,好歹别窝家里打发时间,今天下午6点多,镇上有赶集的,有活动,你也好歹去看看,别下一场雨真从脚跟发霉了”
我说,“妈,你这么说不成,那我乐意看电视消遣,人家要旅游来这里跋山涉水,当然要好好玩,我生在景点,天天都是旅游,还玩什么呀,哪里的房子我不知道多少瓦,哪里的墙我不知道砌多少砖?”
我妈瞪了我一眼,把簸箕放桌上,说,“成成成,我说不过你这个念了十几年书的先生,你爱去不去,咱们村里头今晚搭戏台子,不落雨的话,有唱戏的来表演,我是一定去看看的,这是今年的板栗,给你搁这了”
我拿着遥控器看着我妈走出我屋子,不一会儿窗外的黑瓦升起浓浓的炊烟,估计是哪家开始做饭,刚生的火苗不易着,才有这大大的一团在瓦上滚动,我惦着耳朵听听自家厨房,果然也有噼里啪啦的响声,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了。
嘴上过了把瘾说赢了我妈,到底是不想浪费这第一天的假期,人家千里万里的来游玩,我出个门就可以,干嘛要这么金贵呢,往簸箕里抓几把板栗揣口袋,边走边吃起来。
原本清清冷冷的青石路,在秋雨洗过后特别干净,我甚至能从搁浅的水洼里,看得到脸上的青春痘,这是前段时间吃零食吃出来的,额头和鼻子上长了好几个。雨水豆子一般的挂在树枝尖儿,凉飕飕的风吹来一晃一晃,晶莹剔透,我不禁拉拢针织外套,莫名其妙的想起老和尚的那句“吹面不寒杨柳风”,可我真冷,这是秋季,也是个感伤的,逗弄文艺青年内心细细软软,诗一样离愁的时节。
2
我听到我妈喊吃饭的声音已经是夜幕将至了。
嘹亮又清脆的地道土话随着冉冉炊烟飘过池塘。
菲菲吔,回来恰饭喽。
真是佩服她,这么高昂的嗓子真该去唱民歌,要是真成了歌唱家,那我也能牛逼一把,自称是名人之后。我沿着池塘边的青石板回家去,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从墙缝里扒拉出来,有些模仿的惟妙惟肖,有些却是走音勉强。
菲菲吔,回来恰饭喽。
菲菲吔,回来恰饭喽。
一时间把我雷得外焦里嫩,估计是游客起哄,作为一个看得开的现代青年,我自然不会因为这个难为情,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喜欢叫就叫吧,就是这个时候对面也传来几个声音,菲菲吔,回来恰饭喽,我侧目,看见几个青年人放下鱼竿,对着我喊,远远望去,有个邻居家的哥哥在里头,估计是他挑的头,原本我那点不尴尬的心思,一下子有些失面子,正要对着喊话,我妈又叫着,菲菲吔,再不恰饭冷喽,那魔音也就从四面八方千奇百怪的传来,对面几个男生一边学着一边笑,顿时我的脸堪比那血红的树叶,脚步也更冲动。
外边的声音停止后,对面那几位也停了,我几步跨过台阶,拳头打在熟人身上,我说,你作死啊,乱起哄什么。他抬手挡住我的捶打,一边憋住笑容,说,哎呦,你再打我真要去医院了。
这是我才发现他左腿库管里的纱布,我问,你这是咋了。他说遭遇小车祸。他的样子有点苦闷,见我皱眉笑嘻嘻的开玩笑,哎呀妹子,要不是我这个车祸你可能过年才能见着我,那能这么快给你带礼物来呀?
啥礼物啊?我问。
北雪给你买的,至于是什么…….他故意卖关子,你先回家吃饭去,晚上一起看戏再给你。说完给朋友使眼色,又一起喊,菲菲吔,回来恰饭喽。我看向他那帮朋友,有胖有瘦,不缺乏高高瘦瘦的斯文人,也有满脸痘痘的屌丝,其中一位正是早上推我一把的恩人,我望着他一会儿,再三确认,说,你好,谢谢你早上帮了我。
他一笑,说没事没事,我叫齐越,你就是北雪常提起的菲菇凉吧,果然物以类聚,看起来也是好有气质。
我被陌生人夸得特别不好意思,大概是女姓的都是同病,喜欢被人夸,又害羞脸红,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你好菲菲,我是戚景,是北夏的朋友。
这个声音果然让我面红耳赤,就像是冰雪消融的嗓音,带着略有低沉的脆感,恕我冒味的形容为春水初生。我是声控,是个听声音比看容貌还重要的人,他看起来身材修长,黑色的外套下是背心和衬衫,此时带着微微笑容,真是像极了段子的那位老师,可是又年轻许多。我挤出一个笑容,你好你好,我是苏菲菲。
他一笑,点点头,说我知道,我是知道你的。
那一刻真是尴尬极了,那一刻我是多烦躁自己笨拙,既不会谈笑风生,也不会装模作样,除了满面红润,我别无回答。他好像看出我的尴尬,故意学起当地口音模仿,菲菲吔,再不洽饭冷咯。
我扑哧笑起来,说,成,我恰饭去了,夏哥晚上一起看戏去吧。
北夏说,成啊妹子,到时把东西也给你,省得老惦记。
我也呵呵笑起来,挥手告别那伙人。内心的愉悦把让风温柔许多,整个人也轻快,我知道,这样的心情除了北雪寄来的礼物,更多的,是因为那口冰雪舒软的嗓音…….和斯文的面容。这种奇幻的心境无法表达,好像刚暗下去的天亮了,刚下过雨的云红了,刚恼火的游人别扭的口音动听了,一声声的犬吠如牧笛鸣唱。
3
夜晚在冷寂的风中漂浮着喝彩。段子,这出《霸王别姬》你我从小看到大。大学时你我聊起最难忘怀的故事,事情的起因是当时老师讲冰山理论,要我们闭上双眼随着意识走,就能看见自己内心的渴望和执念,我当时就看见了这座戏楼和戏楼里的霸王,那是15年前的夏季,村子里刚搭建唱戏的台子,朱红色的楼身,五彩斑斓的壁画,浓浓的油漆味充斥好几个下午,这么些年过去了,油漆掉了又刷,可是时光却像是青苔,一旦柱子裂了那颜色再也抠不出来。
我到场时虞姬正在唱白,远远地看见我妈和隔壁的王婶李婶嗑瓜子,二郎腿一蹬蹬的踢着脚下的水泥地,我能从这么多人中一眼望见我妈,可不仅仅是因为她尖细又亮堂的嗓子,而是她旁边坐着的,是我正在寻找南夏,也就是北堂的哥哥,以及他旁边的男孩们。
这儿呢。南夏向我招手,提着塑料袋子晃动像是诱惑我,我赶紧过去,粉扑扑的袋子不知道装着什么好玩意。我三下五除二走过去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嚯!原来是一只小巧打得MP3,牛奶白,风车花纹,笑得我合不拢嘴,我说我正需要这个东西听歌。
南夏嘻嘻一笑,哎,文艺青年不一样,揣的手机听好像不是一个味道。我瞪了他一眼,倒是旁边的同伴们笑得欢乐,我说,不要看戏了吧,这种戏剧看都看腻了,不如逛逛。南夏询问他人意见,见他们同意也点点头起身,只有戚景,他不太好意思搓手,他说,抱歉,我还想再听听,既然来了,总该认真的了解了解,这样才不白来一趟。我们也没有拉着他一起,顺着他的意思让他留着看戏,伙同几人沿着湖边逛夜市。
大王,大王啊......
虞姬的凄唱和着风在湖面荡漾,我们边走边聊,谈起北堂在浙江过得好不好,谈她的工作,也谈她的生活,聊了我,也聊了你,段子,南夏说起你在外地的酸甜苦辣,他说你工作的地方和住所的路程要1个半小时,每天挤地铁,还说你的笑话,好几次不记得梳头就赶点,说你有时候回家是疲惫的,手里一堆堆的文件还要用头夹着手机听领导教育,说好几次撞见你在地上睡着,说你经常吃冷饭。
段子,我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子的生活,车马如龙?充实忙碌?我无法估量你承受的难受,你是一个多么向往美好的人,纯粹,坦诚,热爱霸道总裁,然而现实是一碗泡面,3块5还需要抽时间解决温饱。
我们聊起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在这个湖边抓鱼呛了几口水,当时北堂拉着你,我拉着北堂,结果都掉下去了,好在旁边的孙大爷呼救才避免灾祸。当所有事情聊完,南夏用土话说,齐越来我们这里是为了北堂。
我很诧异望了齐越一眼,想从这个男孩的脸上看出端倪,但似乎他只是为了我们儿时的趣事开心,并没有别的表情,我立马问,是么?快说八卦。
南夏望了齐越一眼叹气,他说齐越是他的室友,几次北堂和段子你去他学校玩的时候喜欢上了,可惜是单相思,这次来是为了了解北堂过去生活的地方,顺便找找有什么方法让她回心转意,我听你说起过的,北堂喜欢一个年近30的老男人,一个文艺感十足的中年大叔,那么你呢段子,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你的情感,我问南夏,她说你还是单身,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跟南夏说了好久关于你们的事情,惹得胖子大喊,喂,讲国标,我们听不懂。我们就笑了。一起走走停停。
戚景买了串糖葫芦,他笑笑说,呐,听说你喜欢吃这种酸溜溜的东西。我惊讶接过,脱口就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了好多,几乎不假思索,比如我喜欢看什么样的书籍,喜欢什么味的奶茶,喜欢什么款式的裙子,说得我目瞪口呆,面对他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跟着哈哈大笑说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侦探,第一天的假期就这么结束,前半期我跟南夏在讲北堂和你,后半期就变成了戚景揣测我的爱好。回家时,他们送我到门口,南夏悄悄打趣说,戚景来这里,就是为了我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