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在很久的时间里，我不知道，窗外的阳光是炽烈还是温和，天气是晴朗还是阴冷。我的生活里只有我一个，悲喜都是我一个。

我只是一粒尘埃，安静地守着一方窗台。

我看着这些叫做人的生物，为了各自那些许小小的渴求，往来奔走，四处游荡，赔付着自己的青春以换取后来的温饱和欲望，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我看着身边的繁华与热闹，看着阳光慢慢落下帷幕，看着黑暗一点点吞噬光明，自己学着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消逝的边缘。已经习惯处于没有光没有温暖的灰色荒芜里，我看着几个世纪以来的风霜化作无谓的灰尘，陪我做伴，那一个个熟悉的日子，在时光中渐渐老去，我见证着每一个瞬间的欢喜与悲伤，却不能言语，无法分享我所以为的永恒和幻灭，也听不见风起时送来的箴言。

后来我听说，有个词叫做尘埃落定，意思是经过许多变化，终于有了结果。可这结果，又有多少是一开始期望的样子呢？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对它不管不问，它就好好地在那里，保持着它的完整，它的纯粹。一旦得到，就会发现，自己没有全部拥有所期望的全部结果。

那些随云霞落下的岁月，是我还存在的理由，我的忧伤都是很微小的事情，因为我本身即将褪去。现实中的人类总是表现得很清醒的活着，可我总能在灯灭后的一片漆黑中看到那些躲在黑暗角落里抽泣的无助。

每天清晨窗帘被拉开的时候，我就在阳光中无所遁形，那种一眼被所有人看透的恐惧感莫名袭来，不是我拒绝温暖，而是我讨厌阳光，讨厌它让我就这么暴露我所有的狼狈和不堪。很久以来，我就待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安然地不被打扰，冷静地目睹着我能看到能感受到的一切，用微笑去掩饰所有的孤独和脆弱，然后很快乐的告诉自己，我是一粒很小的尘埃，仅此而已。开始是执着，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以前遇见一粒沙子，它告诉我，它已经学会不去留恋，学会不带一丝牵挂地转身不回头，将自己还残存的倦怠藏匿起来，难以被发现的疲惫在身体里渐渐蔓延，最后就是逃离，重新开始一段漫长的旅途。后来我再没见过它，只知道一场狂风平息之后它已不见踪影，我没它那么勇敢，谁让我只是一粒尘埃。

后来我明白了那粒沙子的话，其实，不舍就是种罪过，要用空前冗长的疼痛来救赎。当所有的事情都像失去了意义，那些曾经的在乎和渴求，那些不曾停歇过的张望，那些因为不知道是否该放弃的徘徊，在记忆里一点点失去了它原本骄傲凌厉炽烈的颜色。就像我的生命中，也曾有一个干净纯澈的笑容让我去不顾一切，而后来，那些经历过的所有也不过如雾霭般消散殆尽，那个笑容，终于成了我心中深深埋藏的一条湍急河流，无法泅渡。现在我也不再去问谁是谁的过客，谁是谁命中的点缀。学着去淡然，然后把它变成一种习惯。

颠覆漂泊，灵魂皈依。我想再遇见那粒沙子的时候，就把这几个字送它。

不过，也许它已经到了一片广袤的沙漠，那才是它想要的归宿，我愿意去祝福。

阳光透过窗子泻到房间里的书桌上，我和众多其他的尘埃一起飞舞，他们说这很像一道银河。抽屉里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不知是为谁写过的歌，早已失去了曾经欢快的旋律，过去的誓言就像书页里缤纷的书签，刻画着多少美丽的诗可终究是一阵烟。这一切的情愫我只能默默看着，因为我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一粒尘埃的渺小世界，容不下这些繁复的情节。

我听见情人们说着年少懵懂的过往与那些不经意逝去的机遇，而后在对方泪水划过面庞的前一瞬间紧紧搂住温暖的臂膀，我无法经历也不会明白什么叫错过。岁月没有命令那初晨的旭日撒向窗台，我在角落默默看着那些黯淡眼神的光芒静静离开彼此的瞳孔，静静体会着背后心碎的声响。我记得那粒沙子也说过，等待太久得来的东西，多半已经不是当初自己想要的样子了。

干燥的空气中夹杂着若干年前的味道，无声无息，隐藏无踪，窗台的花也慢慢变老凋零，回忆变成了最灰暗的背景，衬在纷繁的岁月背后。我保持着一种卑微的姿态，预知着短暂的未来。我只是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