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你呢
深冬,外面飘着小雪。酒屋里也没几个人,我跟J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老板刚热好的清酒。
我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了一番J,嚯,简直变了一个人,长长的耳环半遮半掩地藏在垂落的长发之间,安静地一言不发,原来脖子里那个不能再明显的纹身也已经消失不见。
想起上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在伦敦,J穿着男款的背心和大短裤,脚踩一双人字拖,活像一只兔子窜进门来,跟风哥勾肩搭背地出现在我面前。J跟风哥好了12年,这个数字不是硬凑的,是从初一到研究生毕业。
J是我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之一。但与正常逻辑不同的是,J可没有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范儿,反倒是剪了一头短发,常年混在男生堆里逃课上网,属于班主任眼里恨归恨,但打不得骂不得那类。风哥则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混混,除了学习,什么都干,当年追J的时候,可以说是轰动全校。
那年初一的冬天,恰好也下了好几场雪。一天上数学课,老师正讲解一道几何题,突然从对面矮一截的行政楼楼顶传来一阵喇叭声:“J,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我定睛一看,正是风哥这个混世魔王,他居然跑到对面楼顶,在雪地上用脚踩出一个巨大的爱心和J的名字,然后自己躺在最中间,拿着喇叭反复喊着前面这句话。
做梦也没想到,这烂俗偶像剧里的桥段会在学校里上演,所有人都骚动起来,眼睛转移到J身上,J则跑道楼道里,冲对面大声喊着:“我——愿——意!”现场一片叫好。当然,后续两个人该被叫家长谈话的,该被学校处分的,一个也没跑。只是这么多年,每次回想起那一段,我都对两个人的勇气佩服地五体投地。
风哥之所以叫风哥,不仅仅是因为他名字里带一个风字,还因为他实在是有大哥派头。他在学校里进进出出,身后总是跟着几个小弟,可是在J面前,气场简直弱爆了。有一年,学校组织大家秋游爬山,风哥拉了一个巨大行李箱来,里面全都是J爱的零食饮料,结果被J一顿训:“你白痴啊,爬山拿这么大一个行李”。最后也没爬几个台阶,风哥就把自己的行李还有J的书包统统丢给了后面几个小弟看管,自己则背着J爬了半座山。那场面,简直太矫情了,可是在场的女生估计没几个不羡慕的。
从初中到高中,6年时间里,不管老师怎么阻挠,家长如何规劝,两个人就是你侬我侬,难舍难弃。那时J跟我说,大部分人都不看好的事情才是最好的事情。这话反过来说大概可以翻译成:大部分人看好的事情,则不见得是好事情。我不知道十三四岁的J怎么会说出这么有预见性的话来。
风哥家境殷实,老母亲只盼着儿子能有出息将来能继承家族大业。可惜了,高考结束后J顺利地考上一所重点大学,而风哥也“顺利”地没考上什么正经大学。最后,老母亲决定把风哥送去英国某大学进修。风哥把这事同J一商量,J立马放弃了在国内的学业,陪着风哥一起考雅思,准备双宿双飞去伦敦上学。再后来,两个人倒是都出了国,只是风哥因为头一年考不出雅思,比J低了一个年级。
我在英国研究生毕业后,打算回国发展,恰好知道J和风哥正从北欧浪完一圈回伦敦,就约了这两个家伙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吃散伙饭。一见面,风哥就叫嚷着:“诶诶诶,你起身,靠边坐去,我得跟J坐一起。”我一边假装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一边起身让了座,其实早就习惯了这两个人的做派,只是这么多年依旧腻歪得让人受不了。我瞧见两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去纹了身,各自脖子里都纹着对方的名字。J咧着嘴一边笑一边跟我说:“这货给我买了个8万人民币的钻戒,连哄带骗叫我嫁给他。”我一听,连忙道喜:“呦!恭喜恭喜,这求婚求得也忒低调了,可不像风哥你的作风啊!”几个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临走前,风哥喝得有点高,一直嚷嚷着:“J,你,你……说好了啊,1年后你得回国跟我结婚领证。”我们一帮人推着他叫他赶紧回家,生怕他在大街上胡言乱语招惹来警察。
回国这几年,我混得不怎么样,但也在大概两年前的一个工作场合里碰到过风哥。风哥还是跟从前一样没个正经开着乱七八糟的玩笑,但笑过之后,他眼里有一种从未见过的落寞气息。我跟他打听J,他突然敏感起来,然后讲J只身一人去了澳大利亚读博,家里人都催着她回来同他结婚来着。他说,父母可算都同意了,他不想等了。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般说:“也许还能再等等吧。”
酒屋里越来越冷清,直到只剩我跟J两个人。我猜这次J回国,大概再也不走了。
我笑着着跟J说:“你这假小子居然现在浑身散发着女人味儿啊,让人嫉妒,看来是结对婚了呢。”
J腼腆地回:“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折腾不动的缘故啊。”
我开玩笑道:“怎么不带他出来见见我这个娘家人啊?”
“他不喜欢应酬,还是下次吧。我下次带他来,也叫你们认识认识。”
“啊,那好啊……那……你回来,愿意见见风哥吗……”
J突然笑了起来,然后说:“他啊,是个很吵得人,太吵了。就像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子。”这时,正好一辆汽车从屋外开过,车灯透过玻璃在J的脸上快速闪了过去,J的笑容也随之收了回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还是,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