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不知自何时起，车窗外的景色犹如幕布，从平坦整齐的平原，切换成了连绵起伏的群山。此刻，我正穿梭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

“这个座位是我的，麻烦让一下好吗？”后上车的一名乘客反复核对着手中的车票和车厢上的座位号。那是车厢内众多陌生面孔中的一张，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清秀，朝气。就这样在那一刻我们恰巧相遇了。

“我很抱歉，能否跟您换一个座位呢？我的座位就在隔壁靠走廊那里。因为我这趟坐到终点站，可坐在自己的位置不方便中途的人进出，索性换到了最里面”说罢，我向那人示意了一下我那笨重的行李，以及座位之间的紧凑空间。事实上，我已经向好几个照面的生人说过同样的话。

“换座位是常有的事，我曾经从前一节车厢被换到了后一节，换一个座位整整换了一节车厢”坐在我斜对角的乘客一副见怪不怪，似乎在鄙视这种任意要求换座的行为。

能坐在自己称心的位置确实需要一些运气。可惜我运气不佳，这一路我都得向座位上的人重复自己的无奈和歉意。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认为我是一个霸道和随意的人。好在我所碰面过的这些生人都通情达理，一点也没怪罪我的意思。这让我坐得稍微踏实了些。

就这样，我在不属于自己的座位霸占了整整六个小时。这是一次漫长的旅程，原本无聊透顶的火车时光，因为有个好座位而富有意义。

我无需理会那些中途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过客。悠闲地戴上耳机，或认真地看几页书，或跟上火车的时速快速浏览窗外的风景。此刻的我，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我不再时时挂念我的孩子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淘气不乖。我不必悬着一颗不安的心去处理工作上永无止境的烦恼和问题。我也无需思考怎样才能赚更多的钱，满足我那些肤浅的欲望。所有这一切外在的思考，统统被疾驰的火车冲得烟消云散。

车窗外的大山一座挨着一座，如同大自然的绿皮火车，一节连着一节。我们时而并行前进，时而相互交错如同十指相扣，一次次地巧遇，一次次地分离。

透过窗，双眼贪婪地追着群山，河流，大海，轨道，桥梁以及屋瓦白墙。如同初生婴儿，极力探寻视力所及之处的世界。殊不知当我在扫视这些地方的同时，它们也同样窥探着我。犹如两个未曾谋面之人的短暂相视。

正当彼此对上眼的一刻，面前突然一片漆黑。火车驶入了长长的隧道。车窗上只留下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第一次，望着黑镜中的自己，有种陌生感。“哐当哐当”的火车声在隧道里尤其响亮，仿佛不停地向我追问，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群山在阴郁的天色里变得越来越朦胧，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面纱。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车窗，同车窗不断亲吻的水珠快速地延伸开去，拖着一条条细长的尾巴。此时，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虚无缥缈。

多年前，我也曾坐过一辆叫做火车的交通工具，它驶向一个全新之地。我很幸运地被安置在一个靠窗的角落。

火车行驶得很慢，这让我深切地感受到路途之遥远。第一次，我见到了跟我的城市全然不同的风景。这些新鲜的东西，仿佛另我涅槃重生。我似乎不只为参加一场婚礼而坐上车，更多的是为了遗忘，趁机逃离一个伤心之地。

当我再次踏上远途，已是多年以后。而深藏在内心的某些记忆终有一天会被打捞上来。这些记忆是无法磨灭的，亦是不可复制的，它们恰恰组成了一个完整思想的人。

我已经坐了长达十小时的车。沿途的风景，一段比一段陌生，离我生活的城市隔了很远很远。那座熟悉的城市在我记忆里慢慢变成了一个点，它只是跟我发生过关系的一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