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史话·第二辑(407)下宫之役其七:赵衰其人
赵夙与赵衰关系概述
赵氏的获封立家始于赵夙,而其发展壮大则自赵衰起,然而史家对赵夙与赵衰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出现了很大的分歧。这其中有三种说法,一种是出自《史记·赵世家》,其中说道,赵夙生共孟,共孟又生赵衰,也就是说二人是祖孙关系,但是这个记录存在有天然的缺陷。
司马迁认为赵夙生赵共孟的时间是在鲁闵公元年,也就是公元前661年(献公十六年)。他同时又说,赵衰为侍奉晋献公的三个公子而占卜,占卜到重耳时,卦象显示吉利,于是他就跟从了重耳,并随重耳出亡到狄。我们知道,重耳出亡的时间是在献公廿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55年,这个时候赵共孟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岁,又怎么可能生的出赵衰来?
而赵衰死亡的时间是在晋襄公六年(622BC),这个时候赵共孟也只不过才四十岁,如果赵衰是赵共孟的儿子,这个时候他顶多也就是二十多岁,他的儿子都没有可能成年,怎么可能会成为把持晋政的权臣?而且《赵世家》对于赵盾和赵穿的关系也很混乱,我们就不再进一步举证了,总之赵夙赵衰是祖孙的关系的说法难以取信,那我们就来看第二种说法。
这种说法出自《世本》,说是赵公明生赵夙,赵夙生赵衰,也就是说二人可能是父子关系。这种说法是从赵盾和赵穿的关系倒推回来的,其所依据的也是《史记》中的记载。我们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既然说赵衰是赵夙之子,我们也知道赵夙在重耳出亡前六年刚刚生下赵共孟,而按照先秦时的命名习惯,孟即是长子,而赵衰又叫成季,季为最幼之子。
而史料上又说重耳长事赵衰,也就是说赵衰比重耳的年纪要大,因此不管重耳出亡时是17岁还是43岁,赵衰都只能比这个年龄要大,比之赵共孟更要大了不少,显然也不成立,赵夙和赵衰只能是兄弟关系。当然我这里所做的分析都比较简略,具体的分析可以参考相关的论文,在此处就不再赘述了。
赵衰三让卿位
赵衰与重耳年纪相仿,关系也甚为和睦,因此重耳一直都是“长事赵衰”,二人以兄弟相称。在狄流亡期间,狄人伐廧咎如俘获两个女子,狄君将其送给了重耳,重耳自取其妹,而把姐姐嫁给了赵衰,这种关系就颇与孙策周瑜之情谊有类同。
赵衰在辅佐重耳流亡的路上也是极尽其能,一再帮助重耳渡过了重重的考验。因此重耳在回国即位后,对赵衰也颇为信赖,曾多次想以赵衰为卿,但都被其拒绝了,一直到晋文公死之前赵衰才同意出居上军佐。
赵衰这种谦让的品格很是让后人动容,然而这种谦让恐怕还是跟当时的局势有关。我们知道,重耳的父亲晋献公时曾大肆屠戮公族,任用异姓势力,最终酿成了五世昏乱的结局,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引起了一些公族的不满。
因此晋文公归国之后,不得不在内政上做出转变,以缓解公族仇恨异姓的紧张情绪。在这种情况下,赵衰即便是随亡有功,但他以异姓贵族的身份进位为卿,也难免会受到公族势力的冷眼和排挤,不利于其安身立命,这是其一。
其二是在晋惠公时期,由于韩原战败,晋惠公被俘,导致其君位岌岌可危。为了能够获取贵族的支持,晋惠公出让了大量的公室利益,这就培养出了一大批世家大族。这些世家大族在晋国国内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随时都可能会左右君位的归属。
而晋文公在外流亡多年,虽有秦国在外支持,但在国内却缺乏根基。为了能够获得居守贵族的支持,他也不得不继续出让利益,重用居守派的贵族而使流亡派的贵族受到暂时的冷落。而赵衰若是在这种情况下接受文公的邀请,不仅居守派的贵族对其会有歧视,与其一同流亡而未受封赏的贵族也会对其产生不满。这样就会把赵氏宗族推向一个众矢之的的地位,对其在晋国的长远发展不利。
第三点,我之所以耗费那么长的篇幅来介绍秦赵之间的历史渊源,也是事出有因的。对于晋国的赵氏来说,其早先曾经有过建邦立国的光辉历史,秦国的先祖也曾攀附赵氏以为荣耀。而转眼间情势逆转,原先建国的赵氏被迫成为晋国的异姓大夫,而当年的穷亲戚,曾攀附赵氏的秦氏族人却得以在西方立足,进而发展成为一个能够与晋国匹敌的大国。这种逆转对于赵氏的心理冲击可想而知,因此在赵氏族人心中,恢复祖先的荣耀恐怕也是他们心头的一个被极力掩藏的梦想。
因此,当赵衰在晋国面临着一个极为不利的环境时,如何化劣势为优势,就成了他要考虑的首要问题。因此纵观文襄两代,赵衰虽然屡有贤名,但在政务军事上却并没有什么可能拿得出手的政绩。赵氏之所以能够在赵衰死后勃然兴起,与赵衰在世时的运作有着重大的关联。
根据国语的说法,赵衰曾三次推让卿位,但是《左传》记载的有这么两次。第一次是在文公四年,晋国作三军,文公想让赵衰担任下军将,赵衰固辞,让给了栾枝、先轸。第二次是文公八年,晋国作五军,文公又想让赵衰任上军将,赵衰再辞,让给了先且居,自己统领新上军。狐偃死后,先且居要求补充副将,赵衰才被升任为上军佐。
赵氏兴旺的根基
我并不是借此而否认赵衰的德行而认为其虚伪,只是通过其让贤的举动来看其产生的效果。赵衰第一次让贤,使得栾枝、先轸有了进入内阁的机会,第二次又让给了先且居,通过这两次退让,使得先氏、栾氏都对其平添好感。
赵衰对于先氏的拉拢还不止于此,晋文公勤王后,从周王室获得了南阳大片的土地,在寺人披的建议下,文公将原封给了赵衰。但是,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史家:既然原地是赵氏属地,又为何先轸又被称作原轸?难道先氏也有一块封地叫做原?
但是如果仔细查勘史料的话就会发现,赵衰有一个儿子叫做赵同,也叫原同,其在晋景公三年的邲之战时仍被称为赵同,而彼时先毂却被称为原毂。先毂在景公四年被灭族之后,到景公六年,赵同到成周去献俘的时候,才开始被称作是原叔。也就是说,在先氏灭族之前,实际上原这个地方并不在赵氏的手里,而是在先氏手中。
通过这个比对,我们在结合赵衰一贯让贤的举动,似乎就可以推测出,文公将原地封给赵衰时,赵衰实际上没有接受,而是让给了先轸。赵氏和先氏之间不仅有让贤的交情,还有利益的转让,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襄公临死前的夷之蒐上,出于先氏的先克为什么会极力举荐赵盾担任中军统帅了。
除了先氏、栾氏,赵衰对郤氏这样的大族也下了不少的功夫。还是在文公四年的被庐之蒐上,在确定元帅人选时,正是赵衰的极力举荐,才能平庸的郤毂,才得以顺利地成为晋国内阁的第一任正卿。
另外还有郤缺,他本是罪臣郤芮之子,因郤芮在文公即位初年密谋火烧公宫被杀,晋文公褫夺了郤芮族人的封地和爵位。后来胥臣路过冀野时看到了郤缺,就将其举荐给了文公。但是后来的郤氏对胥氏却并无感恩之情,反而一直党于赵氏,这似乎也表明郤缺的复职其实更多的还是赵衰保举的功劳。
阳处父的例子就可以说明,胥臣和赵衰二人在文公心目中的地位。说的是文公想让阳处父做太子歡的太傅,他先询问了胥臣,胥臣长篇大论并不表明态度,但是其言语中所表露的观点实际上是不同意。但阳处父最终还是成了太子歡的老师,这就出于是赵衰的举荐。
阳处父其人华而不实,赵衰恐怕也心里有数,但他还是举荐了阳处父,可见赵衰的内心中最重要的还是为赵氏团结羽翼。正是因为赵衰的一再保举,使得郤氏、先氏、栾氏以及阳处父这样较弱势的贵族都对其另眼相看,赵衰也因此在晋国左右逢源,获得君臣的一致好评,为后来赵氏的壮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