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河

跳河

他不想抱住头，但本能的反应，他还是抱住了头。可是他的妈妈还将他的手臂拉开，用拖鞋底抽在他脸上。

他不想蹦跳，但是本能的反应，他还是忍不住蹦跳。他的爸爸用带着铁环的皮带追着他，一下一下抽在他单薄的脊背上。

他不想求饶，但还是哭喊出声，12岁的年纪，他还不能忍受这被抽打的痛苦。

他不想有人来，但是却有人在屋外面砸门。深夜的寂静让他的哭嚎声传得很远。

闯进来几个村里人，一个伯伯在他爸爸胸口捶了一拳，一个伯母将她妈妈拉开。

他的妈妈还不依不饶，似乎更愤怒了，将拖鞋砸在他的头上。

他的爸妈之所以这么打他，是因为他偷了他爷爷家一百块钱，惹得他二叔不满。他爸妈认为他给他们丢了人。

那个伯母将他拉回了他的小屋里，安慰他说：“别哭了，你爸妈也是为你好，他们怕你养成偷的习惯，将来改不掉。你看咱村的二椿子，因为偷东西，现在还在坐大牢呢！”

“快睡吧！”那个伯母给他铺了床，整了整被子，帮他脱下裤子。他的裤子尿湿了，湿漉漉的裹在腿上。当时他想，为什么他的妈妈不是她。

堂屋里传出他妈妈的声音：“不打他，他改不过来！”

那位伯伯说：“我看你们打了好几年了，不是也没改过来吗？”

“他要再改不过来，我就和他一起死！这么小就知道偷东西，不好好上学，将来长大有什么出息？与其让他将来祸害人，还不如把他打死！”

他眼泪又涌了出来，他真想冲到那屋里，对他妈妈说：“你现在就打死我吧！”他早就不想活了，只是没有勇气去死。他没有去说他妈妈，他找到了他的出路，他心里如灯光闪了一下：他想他要长大！

一一他说到这儿，就不说了。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就忍住不再偷家里的钱了。等到16岁的时候，我偷了一次多的，偷了三千块钱，痛快花了一回！

“爸妈又打我，我还了手，用棒子打破了妈妈的头，她坐在地上大哭，骂我没有良心。

“我心中恼火，就跑到厨房，拿出来菜刀，先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鲜血哗的涌出，我的眼睛一片昏花。我又把刀压在脖子上一一至今还能清晰的记得，那菜刀上铁锈和辣椒混合的气味。一一我说：'要不要我把命还给你们！'

“我妈妈扑过来抱住我，说：你不能死呀，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呀！

“我把她推开，我说我不稀罕！

“她又扑过来夺我的刀，我心中恼火，将菜刀使劲往脖子上一拉，我感到一种割挫的刺痛，但心里也升起了快感。

但我没有死，那菜刀被我爸爸夺了过去。”

瓜棚里安静了下来。此时已是深夜，四野一片寂寂，外面的小雨绵绵密密。手电筒的光柱照在河面上，纤细的雨脚亭亭曼曼，落在水面，荡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他又接着说：

“我说：'是你们不要我还命的啊，那咱们就谁也不欠谁了，以后就当谁也不认识谁！你们不是我爸妈，我也不是你们儿子，不许再说我的不是，更不许再骂我，最好连提都不要提，不要再叫我的名字，否则我就跟你们拼命！'……后来我们真的成了陌路。”

他一口一口的抽着烟，烟火一红一暗，他的面色很平静，额头已经有了皱纹，头上也有了白发。

我说：“你多大了？”

“50岁了。”

“我73了！”

“你也打你孩子吗？”

“年轻的时候经常想，但都忍住了。”

“没想到你这么痛苦，怪不得你这么恨他们。”

“恨是恨，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现在也不怎么恨了。他们虽然待我不好，但却锻炼了我坚强的性格。看看村里人，谁家娶媳妇儿都是靠父母，包括我的儿子，唯有我娶媳妇儿是靠的自己。只是当初已经说了：‘我们就当谁也不认识谁。’所以连我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没去看他们。一一你还想死吗？”

瓜棚在河滩上，我深更半夜来到这里，是要跳河自杀的。去年我老伴因心脏病死了，我也浑身是病，没有经济来源，虽然政府有救济，但内心的孤独和身体的疼痛，却得不到抚慰。于是我想到了死，一了百了。但来到河边，却被眼前这个人拉住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说，他也想过死！

“不想死了，没有心情了。”河边长着绿草，我闻到了一股清馨的气息。

“那好吧，今后你就去我家吃饭，实在不行就住在我家。我的孩子在外地工作，家里就我和他妈两个人，我们俩的身体也还好，照顾你一个人也不算什么。”

“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在一个村住着。再说你还救过我一命，那年我用菜刀抹脖子，如果不是你将菜刀夺过去，我恐怕也没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