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那些回不去的清白之年
《You Touched Me》···写在前面:
毕业论文是The Awakening:A Study on Geling Yan's Female Characters Based on Simone de Beauvoir Existentialist Feminism 转换成人话就是《觉醒:波伏娃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视角下严歌苓小说中的女性人物研究》,因为用了波伏娃的存在主义女性主义框架,所以光开题报告就洋洋洒洒写了三十页。
不要脸的觉得,我和严歌苓是心心相惜的那种关系——人可能会喜欢很多作家,但让你心疼的只有一个,她大抵是我的那一个吧。
于是《芳华》的点映会也兴致勃勃地去看了,本以为熟知原著每个细节的自己会挑剔,会未卜先知,会无动于衷,可是还是哭了。哭过之后,想写点什么,便写在这里。不擅影评,所以大多还是针对歌苓的原著简单谈谈。
You Touched Me
小说《芳华》和电影的英译名不同,电影是Youth而小说则是 You Touched Me, 私以为这两个译名恰恰代表了电影和小说的差异——冯导用酒红色阳光下的滤镜勾勒出他文工团的青春芳华,追忆了似水流年的平凡和伟大;而小说则用人性的善良和幻灭触碰着心底易断的那根弦。
You Touched Me 因此有了两层意味:它是“触摸事件”里刘峰想要碰触便闯了祸的手,事件“受害人”林丁丁带着哭腔的指正;它也是体味较重的何小曼跳舞无人愿意托举之时,刘峰唯一伸出的那只援手。
前者把神一样的刘峰从神坛上拽下,从此泯灭于芸芸众生。后者成为了丑小鸭不堪青春里唯一的一抹温暖。
我不知道,在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之后,林丁丁会不会在柴米油盐中倏然想起,食物紧缺时还跟她下面,昏黄灯光下为她做糖饼,红布掩映下一起听情歌的那个温柔少年。
我不知道,在经历了几十年起起落落之后,刘峰会不会在失败动荡的人生中抬头回望,看到捧着他的奖章他的故事等在背后的腼腆少女。
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里反复讲到集体无意识,《芳华》诠释得淋漓尽致。舆论和公众能在一夜之间把你捧上神坛,就也能须臾之间让一切化为乌有。
《芳华》的故事从1970年代开始,那个年代里,歌颂的是雷锋、白求恩、张思德、老愚公,古今中外的四大道德楷模,歌颂方式是完全不接地气毫无人性的咏叹。我们无法想象雷锋也会拉屎放屁,也没办法思索白求恩会不会也看到漂亮女生两眼放光。诚然,他们的善良正义,甘于牺牲,奉献自我,成就他人的人性本质值得称赞,可脱离了人之感性成为政治样板便成了妖魔化的扭曲。很抱歉,故事的主人公们就生活在那个扭曲的时代。
林丁丁不可思议的是“他怎么敢爱我,”而不是“他怎么敢摸我。”“摸”或许是个负面的动词,有着猥亵的含义,可“爱”不该是件美好的事情么?这样一种单纯美好的人性表达,竟然上升到“敢不敢”的层面来质疑了!更可怕的是,这样的质疑不仅是林丁丁一个人的不解,也是全体的不解。
开始我们没几个人发言,都想不出坏话来讲刘峰,刘峰毕竟有恩于我们大多数人啊。但不知谁开了个头,把所有人的坏话都引发了。······“讲坏话”被大大的正义化了,甚至荣耀化了。
毛骨悚然地在脑海中回放杨绛先生的《洗澡》和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但歌苓笔下令人惊恐的不仅是墙倒众人推的集体无意识,更是对于善良人性的集体无意识。
一旦发现英雄也会落井,投石的人格外勇敢,人群会格外拥挤。我们高不了,我们要靠一个一直高的人低下去来拔高,要靠相互借胆来体味我们的高。
再说说何小曼吧,她等了前半生的爱和尊重突然而至:右派父亲离世,母亲改嫁后成了“拖油瓶”,渴望母亲寄来零食分享给朋友却等来一包腌菜,偷穿衣服垫胸垫体味重头发多一时间都成了过错,到头来假装发烧坚持跳舞也没能带来所谓荣誉。越战救人被全国表彰,难以承受走向了精神失常。
被打压了太久,早就习惯了蝼蚁的生活,突然一束神光,消受不起便迷失了自我。
清白之年已过,依旧平凡勉强
朴树在清白之年里唱,“我情窦还不开/你的衬衣如雪。”这大概是电影芳华回忆的清白之年,刚洗完澡的文工团女兵发梢滴下透着阳光气息的水珠,慢慢咬下一口鲜嫩的番茄目光流转都是浓得化不开的喜欢,舔一口快化的雪糕舌尖粉红像樱桃笑声里都是荷尔蒙的气息。连老了之后都是美的,每个人都是幸福圆满的,定格在温柔的晴天。
小说《芳华》却因为平凡一次又一次让我落泪:二十二岁充满梦想的我,难以想象下一个二十二年之后将会成为现在多么不屑又不甘的平凡勉强,可《芳华》偏偏要撕开给我看。刘峰这个“雷又锋”,因为“触摸事件”一句“救命”便走向了湄公河以南,留下一条臂膀,一生困苦无依无靠;林丁丁一心想要嫁入豪门,美国洗碗多年后离婚归国重回单身,芳华时代的甜美歌唱化作中年妇女多年操劳的粗哑言辞;郝淑雯泼辣又挑剔,拐走了穗子的“意中人”却又不安于此,最终还是落了单;何小曼一生颠沛,丑小鸭老了也不过是只平凡的老丑小鸭,幸运的是送走了她心爱一生的刘峰,终究还是留下落寞的剪影。
这回是我和郝淑雯笑得嘎嘎响。不快乐的人,都懂得我们这样的笑。放下了包袱,破碎了梦想,就是那种笑。笑我们曾经认真过的所有事。前头没有值得期盼的好事,身后也没有留下值得自豪的以往,就是无价值的流年,也所剩不多,明明破罐子,也破摔不起,摔了连破的都没了,那种笑。就是热诚情愿邀请人家摸,也没人摸了,既然最终没人摸,当时吝啬什么?反正最终要残剩,最终是狗剩儿,当时神圣什么?对,就那种笑。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几十年后回望,年少轻狂时做得梦打得诳语,又有几分成了真?浑浑噩噩碌碌无为,昨日纵酒高歌许下花火绚烂的光年,匆匆一别此去经年却徒留一地鸡毛。
王国维先生早就洞悉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全都是围城罢。那些以为破晓永远不会到来的黑暗时光,那些掰着手指数着日子恨不得一夜长大的稚嫩岁月,那些以为平淡无奇不过尔尔的青春爱恋,那些想要逃离的桎梏枷锁牢笼,却凝结成了一颗琥珀,像眼泪。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竟是人生中最为芬芳的清白年华。正是因为想要回到过去,却又回不到过去,才有了笑着流泪的回忆。
清白之年已过,依旧平凡勉强。用朴树的歌词做个了结吧:
《芳华》:那些回不去的清白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