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邻村有个女子，名字叫“竹林”，很好听的，蕴含了翠绿色的美丽，只是我从没见过。这也很好嘛，可以留下空白，让人发挥无尽的想象。可以想象玫瑰花，也可以想象碧草地，还可以想象春天的荷塘和秋天的菊花，以及河岸上的柔柳……

其实，在以前，村里的竹子、竹篷、竹林是很多的。张家门前有，王家门前种，李家门前植。农村人，建房占地面积是很宽的，地皮不紧张嘛。瓦屋前面，设个菜园，栽几畦菜苗在里面，春夏秋冬绿茵茵的。要吃瓜，园里摘一个；要吃菜，园里拔几棵；要吃茄子，去采下来就行。鲜香脆嫩，都给占全了。人们为了方便浇园，会在一角挖个不大的池塘，池塘边上种的就是竹子。常见的是两个品种，一个是丛竹（疑为绵竹），另一个是金竹。像大佛肚竹、罗汉竹、金镶玉竹、紫竹什么的，农村人是不栽种的。

这两种竹子，除了绿化美化庭院外，还可创造经济收入。那时候，不像今天，塑料制品一统天下。提东西的篮子是竹篾编织的；挑稻子用的箩筐是竹篾编织的；撮垃圾用的撮箕是竹篾编织的；筛米面用的筛子是竹篾编织的；挡风拦门用的门帘子是竹篾编织的；装针线的筐子是用竹篾编织的；无论谁家婚嫁，新提篮和朗筛必不可少。提篮用来装新娘子回娘家的礼物，朗筛用来画了八卦置于新房门上辟邪。差不多每一座城镇，除了米市街、猪市街外，最热闹的就是竹器巷了。顾名思义，竹器巷就是出售各种竹器的街道。

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农村人吃的食物是地里种出来的，用的家什是就地取材做出来的。我祖母是缝制草锅盖的能手，到山野里把麻花草采撷回来。缝制需要的篾片，很容易得到。提了大刀，到竹林里砍几棵丛竹回来，先把竹子切成一筒一筒，然后继续破小，划成薄薄的，一片一片。使用的时候，把篾片一端，用剪子剪成个三角形。一把缝锅盖的弯锥子，在草条与草条之间，戳一锥子，篾片塞进去，拉紧，连接起来。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直到缝成锅盖为止。盖猪食锅用的是大锅盖，盖煮米锅用的是中锅盖，盖小炒锅用的是小锅盖。自家用不了，就拿到集市上去出售。

现在的人，要创个业，政策鼓励，政府还提供无息贷款，开个铺子、馆子、包子店、米线店等，想做就做。大集体时代，完全不是这样。你敢做，做了就给你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政治大帽子，抓去批斗，或是关押起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只是，民生问题需要解决，粪箕、谷箩挑烂了，得买新的。添置劳动工具，什么样的政治气候都不能阻止。这样，竹编行业永远是合理合法的。有次，我带孙儿去上街，在秀山公园后门口，看到个老人担着竹器在叫卖，他想买个小撮箕，拿回去捞鱼用。一问价格，20元钱一只，我买了一只给孙儿。

回想起四十多年前，我上初中，学习竹编手艺，像这样的小撮箕，一只能卖五角钱就不错了。可是，搞这个家庭副业，却是很合算的。白天，到生产队挣工分。夜晚，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吊在屋顶上，砍几棵金竹回来，一块黑色车胎皮子垫在膝盖上，拿着划竹子的刀，嚓嚓嚓把篾片破出来。根据需要，有的破成窄篾，有的破成宽篾，有的破成短篾，有的破成长篾。遇到阴雨天，遇到风雪天，不能出工干活了，闲在家里，就开始编织。编些筛子、簸箕，编些装碗的大篮子，装筷的小篮子。到了集市天，自己继续到队里干活，让老父亲，或是老母亲担到街上卖……白天干正业，晚上搞副业。会做竹编的人家，粮有了，钱也有了，日子过得滋润。就像今天的人，既种地生产粮食蔬菜，也到城里打工挣钱一样。过生活，只要有了吃的用的，幸福指数就不会低到哪里，社会安定，邻里和睦就是必然的事情。粮和钱，无论缺了哪一项，日子就过不好。

千百年来，我们中国人都是居家养老。所谓养老，核心内容是钱。没这个东西，养老的质量就说不上。生产队的魏队长，常说一句话：“养得三个儿子，不如栽得一蓬竹子。”此话怎讲？你养了儿子还要栽竹子？他解释说：“砍几棵竹子扛到街上卖卖，吃碗小锅米线的钱就有了。如果伸着手给儿子要五角钱，第一回好说，第二回也好说，要到第三回，不是他害羞，是你自己感到害羞。”想想，魏队长的话也有道理。竹子只是个比喻，人老了还是要自力更生，积累笔养老钱在手边，吃点用点花销点才方便。

竹子是人们的亲密朋友，人的生活离不开竹，竹的用途非常广泛。一个年轻人来找父亲看病，父亲让他伸出舌头来看看，发现舌尖像被火灼伤那样艳红。父亲说：“你是心热，回去回去，摘一把竹叶来煮水喝。如果还不好，加点石膏进去一块煮，喝下去就好了。”竹叶是一味中药，有清心热，解除烦躁的作用。

有家人拆除老屋，路过的时候我发现，那墙当年是用模子填土舂成的，墙身里横着分布了许多条子。仔细一看，是竹片。老人说，这条子是墙筋，作用有两个，一个是产生拉力，使墙壁更加稳固牢实。另一个防盗，贼来撬墙洞，遇到竹条子阻拦，作案难度会增大起来。墙筋相当于现在建盖钢混楼使用的钢筋。

竹子曾经是人类的功臣，只是在现代化进程中，它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退出了。这也好，让竹子回归自然，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