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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

2023-01-11  本文已影响0人  Ada公主

家门口的这条小路是丁字状的,弯钩的地方就是路的尽头,从那里开始,一片麦田绵延开去。沿着这条丁字路外围的,是一溜的红砖青瓦房子,十多家,独门独户,坐北朝南,每一家都有一个大院子,院里开着各色各样的花,结着不同形状的果,有樱桃、苹果、梨,也有核桃和无花果。内围是一片灌木丛和大面积的青草地,灌木丛临着小路的那一面,开辟了一大块空地出来,种上草,挖出沙坑,给孩子们搭了滑梯、秋千架、跷跷板等游乐设施;灌木丛和草地的另一面就连接着麦田。

丁字路是东西走向,太阳从路头升起,从路尾落下。丁字勾的低端,连接麦田那里,这条路就终止了,和窄窄的田间小路汇合在一起,机动车过不去,但是方便了散步、遛狗的行人和喜欢骑马、骑自行车的人。说是田间小路,也是用深灰色沥青铺过的,下雨下雪的时候不会满地泥泞。

这条路由于是死胡同,偶有车辆驶入的,也是居住在这里的居民。路不宽,两辆车并排能勉强通过。路两旁有一道窄窄的草地作绿化带,大部分时间它们都呈现自然界的原始状态,里面混杂着狗尾巴草、蒲公英和开着不同颜色的野花野草。隔壁邻居家篱笆外的那一溜草地上,正对着游乐场的,夏季时还疯长着几株豌豆荚,它们长相野蛮,几天就可以爬满篱笆;花是粉紫色的,一簇簇的,开了一茬又一茬,倒是娇嫩好看。邻居大爷每次都要忙上两天把它们的秧子从篱笆上剪下来,过不了多久,它们又长得茂茂丛丛,大有越剪越旺盛的势头。

这条路安静又充满生机,连着大片的自然风光,深受附近居民的喜爱。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在游乐场里可以愉快地度过半个下午,傍晚时分他们迎着夕阳,推着童车、大童就踩着脚踏车,一家人散步回家;小路上平日里最常见的,还是老人和狗,他们似乎成了这条路的主人。

翘胡子大叔曾经是这条路的常客,跟在他身边的是一只黑色的中型波兰牧羊犬。大叔的生活很随意、闲适,每次都悠跶悠跶地路过,狗如果挣着绳子要朝南,他就跟着朝南;狗要朝西,他也朝西,纵容又娇惯着它,满眼的疼爱,还时常和狗说话,嗔怪它不要那么调皮任性。

那时我家儿子才学会走路,常在门口跌跌撞撞的跑来跑去,一来二去,就跟大叔和他的狗熟悉了起来。大叔每次都安抚着它的牧羊犬,让小男孩去抚摸它。小手指怯怯诺诺地,去戳戳背,摸摸脸,小狗跷着胡子伸长舌头想去舔孩子的手,吓得娃赶紧躲到妈妈怀里。这时大叔的胡子也一翘一翘的,乐得满脸欢喜。

大叔看着很年轻,但已是退休人的生活,至少有七十来岁吧,是那种典型的享受夕阳人生的年纪。他有两个女儿,都生活在瑞士,忙着工作,没有孩子,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在我们这里秋意刚浓的时候,大叔给我看他女儿发来的照片,那里已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大女儿在瑞士读的大学,毕业就留那里工作了,一忙起来,就不想着成家生娃娃了。”大爷满脸自豪地说着,抬眼瞥见旁边地上忙着捡石子儿的小娃儿,他又落寞起来。

“小女儿也去瑞士工作了,她们是一个比一个忙啊,不要孩子,也没空回来。”大叔的胡子倔强地翘着,他的狗又在旁边挣着绳子。他们踽踽远去的背影,在傍晚金色的光线中,定格成一帧画面。

小路绵延野草花,老人独行夕阳斜。

这条路上常遇见的另一位老人有着特别清瘦的面容,足足有一米九的身高,常穿卡其色的风衣。春秋时节是短款,秋冬寒冷季会换成长款。每次路过,他都会在我家的篱笆外歇歇脚,打个招呼。旁边陪伴着的,始终有一个女伴。开始以为那是他年轻的爱人,或者是年长的女儿。后来发现这位陪伴的女士常常更换,才明白原来是家政护理人员。

他是一位独居老人,之前应该是在银行工作吧,至少曾经有着很体面的工作,我猜想着。女士陪在他身边,个头有点矮小,勉强可以搀着他的胳膊。让人别扭的是,他们从来不交流,他坐着休息,她就等在一旁,有点漫不经心,有点心不在焉。银行大叔会适时起身,她走近去搀着他,他们一步挨着一步,走得很慢,迎着晚霞走向路的终点,然后转到田间小路,散完这一圈步,老人已经气喘吁吁了,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落日中,消失在万家灯火下。

无从得知老人的其它状况,交情浅到只有见面点个头、打个招呼的地步。大家都是这条路上的过客,有时会有重叠的那一段,就协调步伐,一起走走;大部分时候,都是迎面而去或者从旁经过,没有更近一步的交流和探索。文化上的疏离让这个民族养成了孤傲又拒人千里的外在形象,他们常常热情、友好却始终坚守着最后那么一道防线,像一条深不见底的裂沟,让人无法跨越,不能敞开心扉,无法更近一步。可是从眼睛里看他们的内心,那又是无比向往和期望一段美好的关系,维持着感情的关系。可是,没有机会一起经历什么,人又很难达成那种亲密关系,所以,就这么僵持着,孤独老去。

另一位八十岁的老奶奶绝对是这条路上一道闪亮的风景。全世界的小伙伴们可能都知道,德国人民对衣着的朴素追求闻名于世。他们常常一条牛仔裤,一件防风防水的大衣就能扛过一年四季。尤其是白天短得可怜的秋冬多雨季节,整天整天的见不到太阳,茫茫穹天下,灰蒙蒙的一片,路上的行人也都缩着脖子,被更灰的大衣所包裹。

老奶奶在一片黑灰之间尤其出众,她每天固定在下午两点出门散步,只有夏天天热的那几天会延迟到傍晚;每次她出来,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她的穿搭。她有个助推车,可以撑着点身体的重量,累了还可以坐上去休息一会儿。老人每次尽量挺直身体,满头的银发很顺滑地梳到耳后,溜着后颈剪得十分的利落。

她总喜欢穿熨得服帖的浅色裤子,中间的折缝迎风摆动,看得出她瘦削的体型;搭配单色却色彩明亮的上衣,有时会披上一件撞色的毛衣;脖子里总是系一条丝巾,在前面打个结。她大多数停下来的时候,都是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绢擤鼻涕。即使很冷,她也从不让自己臃肿着出门。

老奶奶有一双特别爱笑的眼睛,她喜欢在游乐场那里坐在她的助推车上,看着孩子们在里面荡秋千,从高高的滑梯上一溜地滑下来。这时,她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状。

邻居告诉我,她得了阿兹海默症,记忆非常有限。可是,她记得我家的小孩,每次见到,她都会稍稍驻足并说:又长高了一些,长得太快了,然后就笑了。她会拿出手绢擤一把鼻涕,沿着小路继续前行,她推着助推车,试图每一步都走得优雅。我总怀疑她穿太少,身体又这么单薄,所以常常就处在寒冷的状态。

小朋友们在现今的生活里成长,看到手绢似乎那是稀罕物,总是一问再问,为何太奶奶会用手绢擦鼻涕而他们却只用抽纸?

我只说,那是习惯。太奶奶成长那一代,还没有抽纸。

另一位用手绢擤鼻涕的是我们一墙之隔的邻居老爷爷。他和儿子儿媳妇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他住一楼,儿子儿媳住二楼和三楼,两个孙女都已成家搬出去了。一个住在附近,时常能回来和父母爷爷一起喝个咖啡;另一个嫁到了北方,有了自己的家,就很少回来了。

老爷爷九十二岁那年的春天离开了。儿子在后来清理他的物品时才知道,老人连续很多天都没喝水,没吃东西了。他拉肚子,那是二战后期在苏联被俘虏时留下来的后遗症,或者是复发症。他或许是为了给身体减轻负担:或许是太思念老伴;更或许他对人间没有了留恋,选择这种方式离开。

这之前的几年,每每聊天都是他的过去。“曾经啊,这里都是大片的农田,种着土豆和白芦笋,一垄垄一排排的,望不到头;曾经我们被关在苏联的俘虏营里,我太幸运了,因为拉肚子被遣送回了德国,那里啊,太冷太冷了。”老爷爷的话题就是这些记忆,现实生活对他激不起任何的涟漪。他听力不太好,眼睛也不太好,日常生命里唯一热衷的,就是每年的足球赛季,或许只有球场上热情的气氛才能激起他车马喧腾的过往吧。

老爷爷怕热,德国的夏天,最热也不过28度30度吧,老人傍晚时分才出来走走,摘一把院子里种的醋栗或者黑莓吃,“酸的水果可以解暑”,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拿给孩子们吃,小朋友们笑着跑开了,他们更喜欢夏天吃冰棍、啃黄瓜,嘎嘣嘎嘣地咬得清脆。

夏天太热了,所以爷爷选择在春天离开了。散步太累了,书也看不了了,聊天也听不见了,身体对食物也没什么欲望了,那灵魂也就不想再活着了吧。

邻居老爷爷离开后,我才突然意识到,很久没有看到过翘胡子大叔了,还有那位优雅的奶奶,他们还好吗?孩子们从蹒跚学步到滑板车、自行车在飞速地长大;我们大人也从曾经的全职奶妈、全职奶爸重新回归职场;房子、院子以及小路在白天就空荡了起来,路上的行人也渐渐错过了。

特意去寻觅了一圈翘胡子大叔居住的那条路,偶然间看到了那条黑色的牧羊犬,毛发依然黑亮,主人却换成了大叔的老伴,她匆匆带狗狗出来一圈解决问题,又赶着回去了,大叔病了,病得再也没有力气起来散步了。

春去暑往,大叔和大叔的牧羊犬,也都无从见到了;还有那位优雅爱笑的老奶奶,也看不见了身影。偶尔还能遇见的,是那位穿风衣的老人,从独自走路,到坐在轮椅上,腿上搭了一条毯子,只是,他更加的瘦了。

进入这个冬天,轮椅也很久没有看到了。路上,多了一些新的身影,有独行的,也有和老伴互相搀扶的。不知道,这些身影还能送走多少个夕阳。

这条小路,没什么大的变化,春天有花会开,冬天,有雪覆盖;朝阳和夕阳也没什么变化,夏日清晨的光线依然光芒万丈,秋天傍晚的晚霞把田野也染成一片橙红。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孩子们了,他们飞快地踩着踏板车,背上的书包随着身体一起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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