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岁月

我家小老头和小老太太一直是我心中恩爱夫妻的典范。老头什么时候都想着老太，老太什么时候都顺着老头。

06年，老头走了。他对老太说：最放心不下你。他把后事交代得清清楚楚，把最后的钱放在抽屉，留给了老太。

我记得那张书桌。黄色的油漆有点褪色。桌面上压着一块玻璃。玻璃下有剪报。左侧是书籍，前方一个青色的陶瓷杯，上面画着墨竹。

然后，老太开始了一个人的后半生。即使儿孙满堂，也掩饰不了一个人的孤独。

今天，陪着老太养病，又缠着她讲以前的故事。我权当记录吧！不加修饰，不用润色。

老太太：我一周三个月的时候抱去了我养父母家。在双溪，我叫建姑，在那里我叫发姑。所以我有两个名字。

我笑她：你有三个名字。

哪来三个？

还有一个是“蘑菇太太”。哈哈哈……

她笑，嫌弃地白我一眼。就你们的三只虫子这样叫。

她没停下，接着说：养父母原先有个儿子，后来死了。

我问：抱养的不是要当童养媳？你怎么嫁给我爷爷的？他追的你吗？

我21岁，你爷爷23岁，一个叔公介绍。

我又问：哦，那是我爷爷追的你吗？（她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着去了）

你爷爷当时只有一个人。他爸抓去内蒙古劳改30年，两个妈都相继去世。他十几岁的时候开始是他叔叔婶婶养大的。结婚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老房子里，一个房间睡觉，一个房间煮饭吃饭。出嫁穿的红衣服还是一个姑姑穿过的借给我的。

我有印象那个老房子。地板是夯实的土，青砖的墙，黑瓦，房子里很黑。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搬进了爷爷建的新房子，老房子留给了别人住。

那你怎么就嫁给他了？你没有嫁妆吗？是不是我爷年轻的时候特帅？哈哈～

老太太不理会我的打趣。她继续在回忆。

那时候没饭吃，我们两个人干活养4个孩子，一直缺粮。

你不是说你生过6个孩子？我打断她。

6个，头上一个女孩子，尾巴一个男孩子都没了。女孩子养到了一周多了，突然有一天发烧退不下来。送去南阳了也没退下来。

那你们不是很伤心，哭了吗？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担心地看着她。

你爷爷不在，他那时候去学做木匠。然后就通知他了。

打电报吗？怎么告诉他的？我着急地追问。

不知道，哦，忘记了怎么说的。然后就是你大姑，你爸，你小姑，还有你满姑。

那最小的那个呢？

最小的那个是个儿子。那天隔壁家的老人去世，送去了上杭。回来的时候你爷爷抱她回来的。同一个晚上，两个人一起没了。她把最小的男孩子带走了。

我有点过意不去。一直在挖她过去的伤痛。又忍不住好奇心。

我和你爷爷什么也没有。没有米吃，一小杯子米煮一锅粥，养活母子5个人一天。没粮的时候去很远的姑婆家，跟他们家定地瓜干。把他们的地瓜干带回来先吃，有新米了再还他们。多少斤地瓜干就换多少斤米。

米比地瓜干贵多了呢！我心里有些不满。不过，又有什么办法，青黄不接的时候是填饱肚子要紧。

你爷爷白天就去干活，晚上就去溪里打鱼。

那你们天天吃鱼啊？

哪里，鱼打起来了拿去卖，再换米回来。下米头雪（也就是雨夹雪）的时候，鱼都会游到一处，很好打，那就能打很多。

我想象着几十年前冰天雪地的时候，那个下水捞鱼养家糊口的男人，冻得满脸通红，手脚冰冷就止不住的心疼。

老太太继续说：那时候在田梗上挖到了一颗番芋，装了一簸箕，我们拿来煮着吃，吃了两天。

后来呢？后来我们分田了吧？我问。

分田啊？谷子收起来全部要交到队里，我们再去队里领。有钱给队里，队里就给你粮，没钱给就没粮。

我不能想象那个年代缺衣少食的苦，也不能明白那个时代不近人情的规则。在奶奶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沉淀在久远的记忆里的苦难。如今只是回忆仍然感觉到艰难。我也心疼那个失去双亲，寄人篱下的男孩。

故事就只说到这里。其实，我听过很多很多遍，只是希望在一次又一次的讲述中去丰盈故事的细节。

奶奶今年81岁。她和爷爷携手相伴的那些岁月，在我心中是泛黄的相册，沉甸甸，暖洋洋。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可以这样相濡以沫，恩爱相守。

小老头已经去了，小老太太，我还要你陪我很久很久。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