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少女（1）

4点43分，距离放学还有17分钟，操场正上空，如棉花糖般的云朵逐渐融化，透着丝丝灰蓝色，归鸟成群掠过，隐约能看见振翅留下的痕迹。放学铃与下课铃不同，下课铃与上课铃相同。吴枝最喜欢放学铃响，也喜欢上课铃，最讨厌下课铃。若是有人问她，铃声相同，为何讨厌一个，却喜欢另一个？这可让她得意坏了，终于遇见一个比她还笨的人。吴枝早在脑海中将此场景想象了无数次，这都不懂？上课铃和下课铃难道只有旋律可以比较吗？然后就此打住，不顾别人追问，她一定会将嘴唇紧闭，这样子的她看起来会很聪明。妈妈告诉过她，言多必失，诶，不对，应该是喋喋不休的小孩子一点也不可爱。可惜，从来没人给她机会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没人在乎她喜欢哪种铃声，正如没人发现她又翘课躲在操场拔草数云朵。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和吴叶还没有什么不同，梳着一样的牛角辫，穿着同样的粉色小熊毛衣。最大的区别莫过于虽然她们的小辫子都是爸爸帮忙扎的，她的乱七八糟，吴叶却会自己再整理一番，看上去倒像是妈妈给扎的了。也许差别从那时候，甚至远比那更早存在。现在再没人会把她们弄混了，吴叶已经是个高一女孩儿了，她却被困在初一怎么也升不到初二。

一般人都以为初一只用上一年，却不知道，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一直是一个初中生，或者是一个七年级学生。吴枝努力让自己坦然面对事实，可总也忍不住幻想不再留级。她虚心向妹妹吴叶请教，怎样才能不留级呢？吴叶仍旧埋头奋笔疾书，鼻尖的小绒毛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烁。吴枝耐心好，窝在书桌旁等了两分钟，重复问。妹妹嗤笑一声，努力把每科考试分数提高到两位数吧，两位数你懂吗？吴枝点头后又摇头，妹妹，你还是没告诉我怎样才能不留级。吴叶终于抬眼，手却不停，你在逗我吗？吴枝嘻嘻，你应该告诉我提高分数的方法呀，说完朝吴叶眨眼。吴叶耐心耗尽，扭头大喊，妈妈，姐姐又来吵我，弄得我根本写不了作业！这场戏以吴枝同学被妈妈拎走结束。

吴枝郁闷地写下日记，歪头想了想，又拿橡皮把字全擦了去。因为有些事情可以让爸爸妈妈知道，比如想吃冰淇淋，想去游乐园玩旋转木马，而有些事情却不可以让他们知道，比如又听见爸妈在为了自己的教育问题而争吵，吴叶有了个学长男朋友。

所有人都觉得她脑子不够灵光。可是爸妈也不敢带她去测智商，万一她的智商还不如那个跑出新天地来的阿甘高呢？吴枝却觉得自己很聪明，她不过是被那些神出鬼没的小精怪们分走了心思，没能好好听讲，以及写作业看书总是犯困。如果她认识更少的“人”，说不定她就不会因为忙于“社交”而忽略了学习。

吴枝能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像是总是跟在黄老师身后的那个长头发姐姐，或是喜爱吃粉笔的秃头老爷爷，又或是将脸贴在玻璃上不停流泪的黑皮小子，以及常常在她头顶盘旋扰乱她思绪的那只胖乌鸦。没人能看见他们，除了她自己。小时候她会和父母说，可他们只当她在做梦，或者在撒谎。她若是说多了，他们还要带她去医院溜一圈，吓得吴枝再也不敢随便向别人透露她眼中的世界。

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虽然喜欢这样的自己，可这并不代表别人也能够接受她。这没有什么特别的。也许一切真的不过是她的奇思异想。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在别人眼中她最奇怪的地方莫过于她十五岁还在上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