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教育,我们还可以给孩子留下星空
文/宝木笑
孩子的教育是件大事儿,如今看来也确实被当成很大的事儿来办了,孩子出生前要胎教,出生后即开始各种早教,小小班,正式幼儿园,幼小衔接,再到从小学至以后的各级教育,此外,各种兴趣班、特长班一并加持,生怕孩子输给别人。总之,我们已经在给孩子建造一个全方位的教育体系,一面觉得力度仍然不够,一面却感到孩子并未像我们想象中成长。就像我们自己,虽然经历了全套流水线般的教育,虽然识得很多道理,却仍然感慨没有过好这一生。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事情,仿佛我们留给孩子的仅仅就只是教育本身,中间总是仿佛缺少了点儿什么。而另一方面,我们经常能够看到很多有所成绩的人在说起自己儿时的教育时,反而对某本大人有意或无意中放在桌上的书印象极深,成为永远美好的回忆。同时,很多人也感慨当下网络文字发达,各种“讲道理”的“千字文”太多,反而自己还是牢牢记着小时候读过的某本小人书中的三观,直接影响了自己的人生。西方教育不见得就比我们高明,但其有一个观点却很有道理,大致的意思是,我们留给孩子阅读和锻炼身体的习惯,比任何教育都更加重要。
这也就是说,教育并非是我们所理解的狭义的概念,除了教育,我们需要留给孩子更多。在“有没有用”成为某种标准的今天,如果我们现在说要给孩子进行天文学的启蒙,也许很多人会有一些异议,一是即使对成年人来说,天文学都是一门比较冷僻的学科,二是天文学好像对我们当下乃至未来的生活真的显得很“没有用”。所以,由欧阳自远教授和众多天文学家、科普专家联合编撰的这版儿童太空百科全书,显然带着更多的想法和期寄。在《飞向太空》中,他们向孩子们介绍宇宙、星座、太阳系、地球和月球、空间望远镜、天文台、天文馆、人类探索太空的历史和中国航天等知识,110多个主题页、500多个知识点、1000多幅图片,不可谓不尽心,所期待的却无非是向孩子们打开天文学的大门,引起孩子们对天文学的兴趣。
如今孩子的兴趣班门类齐全,但有关天文学的相对较少,至多还是停留在借由各类望远镜做一些观察实验。在读《飞向太空》这本书的时候,笔者专门与一位做小学教师的朋友聊过这个话题,这位朋友坦言天文学启蒙确实存在这样的尴尬,最后这位朋友开玩笑说,钢琴可以考级,书法可以考级,天文学怎么考级。正因为这样的现实情况,《飞向太空》此书和整套儿童太空百科全书就显得确实有些用心良苦,基本上将目前的基础天文学知识一网打尽,甚至像引力波、多波段天文望远镜、红移、哈勃定律等都一并介绍。这当然已经超出了孩子们理解的能力,然而这套书在孩子们可以理解的内容之外,依然保留这些内容,无非是想要留给孩子们一套陪伴他们成长的天文书。
让人为之动容的是,《飞向太空》向孩子援引了康德的那句名言:“有两样东西,越是经常而持久地对它们进行反复思考,它们就越是使人惊赞和敬畏,那就是我们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这甚至可以成为包括《飞向太空》在内的全套儿童太空百科全书的“书眼”,流露出这套书自身的“价值观”,而这也正是我们需要对当下教育进行重估和反思的切入点。在越演越烈的实用主义教育大潮下,我们已经在承受深深的错愕和失落,已经成长起来的我们深深感受到知识教育之外的短板和空白。前段时间引发极大争议并被禁的《巨婴国》其实正是描述了这个问题的后果,抛开武志红在写作该书过程中对度的把握等因素,单纯探讨其内容本身,确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今社会的现实。“大多数成年人,心理水平是婴儿”虽然带着情绪,但仍然一针见血,中国好人、控制狂、被迫害妄想、无助感、不安全感、躁狂抑郁等一系列情况确实在当下普遍存在。
当然,教育是一个复杂而系统的工程,上面那些问题的解决,确实不是我们将天文学引入孩子的教育中就能解决。然而,学习和了解天文学,继而将天文学作为一生的兴趣之一,天文学对一个人的影响和背后的意义,却可以为我们提供一种解决问题的角度和思路。刘慈欣在《三体》之前有许多短篇都非常出色,印象中,其中有一篇叫做《中国太阳》,写的是一位来自中国西北最为干旱缺水的贫困地区的孩子,如何一步步长大成人,一步步走出大山,直到成为太空工人。最为值得一提的是,这本小说的最后,这位已经光荣退休成为国内榜样的人最终选择了和飞船一起飞向太空深处,虽然这意味着他可能会在太空中孤独终老,但他义无反顾。因为,这个大山深处的孩子已经成长,在他一步步前行中,他的眼界不断地变高变广,最终他的眼光投向了整个宇宙。
《飞向太空》在某种意义上,正是想要通过一个百科全书系列的熏陶,让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在低头学习知识的同时,有一个抬头看天的意识和眼光。《飞向太空》告诉孩子们“仅仅在银河系中,就有超过1000亿颗恒星,那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地球位于太阳系中,太阳系是银河系的一部分,银河系只是星系团中的一个星系,许多星系团共同组成了宇宙,地球在宇宙中只是沧海一粟”;也告诉孩子们“太空探索带来的不仅是科学的新发现和提升人类生存发展的新技术突破,愈加飞向远方的太空深处,我们对地球、对生命、对人类自身的感激,也会愈加深厚”;还告诉孩子们“太空望远镜是飞翔的眼睛,帮我们一窥宇宙的奥秘,也是穿越时空的工具,让我们目睹亿万年前宇宙的过去”。
这实际上是在告诉我们的孩子们:将来你们会长大,会生活在现实的琐事当中,你们会因为学业、工作、家庭、亲人、朋友、同事等各种人情世故产生烦恼,陷入仿佛无穷无尽的困扰和疲惫当中,但请永远不要忘记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属于一个叫做地球的行星,而地球只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这其实与美国著名天体物理学家尼尔•德格拉斯•泰森在《给忙碌者的天体物理学》中所提到的“宇宙学视角”异曲同工,他在接受一次采访中这样解释天文学对于孩子未来成长的重要:“学习宇宙知识,你因此而达到另一个境界,受到启迪并得到力量,这种力量在于,当你仰望天空,你不再认为我在地上,星星在天上,你会明白我们是宇宙的参与者,这几乎是一种精神上的认知。我们参与宇宙的活动:陨石飞来撞击地球,太阳能从太阳来到地球又回到太空,地球上的一些成分曾经来自宇宙的其它地方,它们之间的联系让我感到充实,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自我发现:避免把自己看得过高。”
有多少争执来自自以为是,有多少烦恼源自目光短浅,尼尔•德格拉斯•泰森实际上与《飞向太空》及整套丛书都在试图让人们意识到这种因为眼界的局限所带来的人生的局限。在《飞向太空》、《给忙碌者的天体物理学》等一系列天文学科普读物的背后,其实彰显着一种含带着深深人文关怀的教育观,如果一定要对其进行某种定义,那就是在德育、智育、体育、美育之外,其实还应该有一种教育叫做心育。这是关于人如何认识自我,认识世界,从而引发自身生命反思的教育,我们以往总将认识世界止步于认识自然,而将认识自我消弭于认识社会,这必然让人们注定遇到开解自我心结的瓶颈。父母和社会教给孩子很多如何与人交往、感受自然的“法门”,但自然和社会作为客体本身就是有限的,这种有限在哲学逻辑上就是一种必然的局限,所以懂得很多道理,也许会管用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但最终还是被人拿来感慨“过不好这一生”。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在“成功学”、“励志课”、“鸡汤教”、“干货派”泛滥的今天,虽然天文学显得很“没用”,却反而是解决每个人内心终极问题的灯塔。《飞向太空》实际上在教育学层面是一种对现行教育观念的无声的重审:“成功”事实上成为了当下教育内容、教育手段、教育制度和教育规划的价值追求,而这是不正确的。为了获得“成功”,我们极力把自己和孩子同无关“成功”的社会生活隔离开,把我们头脑中影响“成功”的元素清除掉,让自己逐渐学会为了“成功”而忍耐,逐渐学会把一切生命活动同“成功”无缝衔接起来。然而,这显然不但扭曲了成功的真实内涵,而且阻碍了孩子作为一个人的生命权利。除了教育,我们其实还可以给孩子留下星空,我们的古人早已在冥冥之中为我们留下了这样的线索,在他们启蒙的时候,不但要孩子们读“人之初,性本善”,还要学会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旅行者1号”拍摄的照片《飞向太空》一书在介绍航天器的时候,提到“飞得最远的航天器”——那是美国于1977年9月5日发射的“旅行者1号”,目前它已经飞离地球约200亿公里。这不由让笔者想起美国那位仿佛神一般存在的天文学家卡尔•萨根,这位享誉全球的科普大师、宇宙学家、科幻巨匠曾拿着“旅行者1号” 即将飞出太阳系时的照片做过的一次演讲。当时“旅行者1号”距离地球60亿公里,它回头向地球方向拍摄了60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正好可以看到地球(一个小亮点)。这里节选萨根演讲的部分内容与诸君共享共勉,让我们的思绪短暂地“飞向太空”:
“我们成功地(从外太空)拍到这张照片,细心再看,你会看见一个小点。就是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就是我们。在这个小点上,每个你爱的人、每个你认识的人、每个你曾经听过的人,以及每个曾经存在的人,都在那里过完一生。这里集合了一切的欢喜与苦难,数千个自信的宗教、意识形态以及经济学说,每个猎人和搜寻者、每个英雄和懦夫、每个文明的创造者与毁灭者、每个国王与农夫、每对相恋中的年轻爱侣、每个充满希望的孩子、每对父母、发明家和探险家,每个教授道德的老师、每个贪污政客、每个超级巨星、每个至高无上的领袖、每个人类历史上的圣人与罪人,都住在这里 —— 一粒悬浮在阳光下的微尘。
地球是这个浩瀚宇宙剧院里的一个小小舞台。想想从那些将领和帝王们挥洒出的血河,他们的光荣与胜利只为了让他们成为了这一点上一小部分的短暂主宰。想想栖身在这点上一个角落的人正受着万般苦楚,而在几乎不能区分的同一点上的另外一个角落里亦同时栖身了另一批人。他们有多常发生误解?他们有多渴望杀了对方?他们的敌意有多强烈?
我们的装模作样,我们的自以为是,我们的错觉以为自己在宇宙里的位置有多优越,都被这暗淡的光点所挑战。我们的星球只是在这被漆黑包裹的宇宙里一粒孤单的微粒而已。我们是如此的不起眼——在这浩瀚之中,我们不会从任何地方得到提示去拯救我们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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