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迷失的中国城市灵魂

《中国城市寻魂的迷失以及媒体人的担当》

——第九届全国城市手册联谊会演讲

我在长篇小说自序的开篇写道：“在思想要求高度统一社会要求高度和谐的中国，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市，其面目也多是高度雷同，千篇一律……”；这篇题为《从城市说起》的文章，提出了一个中心问题：我们的城市发展至今，为什么会越来越趋于雷同？越来越没泯失了个性？

这部小说主要讲的是小知识分子在新兴都市中的挣扎，沉沦，灵魂的迷失与救赎；其实，我们的城市，其灵魂何尝不也是在迷失，何尝不需要救赎？小说的背景城市就是海南的省会城市——海口，在当时中国开放的有限几个特区中，大量热钱从全国各地涌入海南，城市建设一派欣欣向荣景象，省城海口在那段时间急剧膨胀，俨然又一个深圳即将崛起……但是很不幸，宏观调控一来，城市的综合实力迅速打回原形。其后果是，这座城市出现了大量半拉子，随处可见的这种烂尾楼，当年成了海口的经典景观，像一道道伤口，消化这些半拉子足足花了十余年时间。好了伤疤忘了痛，又一波房地产热潮来袭，泡沫开始泛现，如今积压了大批存量房，房屋空置率奇高，这不得不引起城市运营者的警惕……海口，也被称为文化名城，他的根脉也许可以从老城区的骑楼建筑中找到。跟海南很多沿海城镇一样，很多具备南洋风格的骑楼沿着当年海口的中心河流——海甸溪陆续建起来，体现了城市最初的开放和从容，以及不紧不慢的发展态度。但是这些骑楼曾经长期晾置，到最近才得到应有的重视和保护，让人们能够感觉到他们当年的风貌。

如今海口容颜大改，已经很难捕捉到骑楼时代的气息了；当然城市自有发展之道，如今海口向着新世纪挺进，但是在城市建设过程中经历的大起大落、大风大浪，势必给人们带来更多困惑，或许为城市的根脉在哪里而困惑，或许为城市的灵魂去哪了而困惑。

今天我们在三亚聚首，就说说三亚吧。三亚在短时间内完成了从渔村到国际旅游城市的升级跳跃，但是城市的发展思路却明显跟不上这速度。在海南第一波房地产泡沫退潮没多久，随着国民经济实力的提升，资本投机市场的兴起，也因为三亚本身地理环境气候等优势的突显，即刻迎来了第二波造房运动；十余年，三亚城区膨胀了数倍，新兴房产地带纷纷崛起，以致房价节节攀升，从2003年均价不足2000元/平米，到最高时均价30000余，曾经中国最高房价就出现在三亚，一度达到十五六万每平米；如今三亚房价虽然略有回落，却已经停留在了一个高位上。

当然很多人乐意看到这现象，对拉动地方财政收入居功至伟；但是，三亚这么小的城市，年增长有限的度假经济和度假人群，这么多房产的消化着实令人担忧；即使在旺季，连市中心一些小区的入住率也低得惊人。过高的房价直接导致了一个恶性循环，土地的巨大价值给旧房拆迁改造提供了动力，有关部门乐此不疲；资本一直往热闹地方拥挤，造成市区门面攀升为天价，很多低附加值行业纷纷崩塌，造成市中心商业布局严重不均衡，又缺乏相应配套；比如停车场，城区交通负荷过高，使本来就狭窄的公路两旁都成了临时停车场，停满了车辆；整个城区很少有小型停车场，因而城区就整个成了大型停车场。

在这过程中，穷人只得渐渐离开市区，甚至离开三亚；就因为三亚的生活成本越来越高，造成企业很难招揽到人才，不光是门槛极低服务人员，还是高学历的技术人才。我管理的一个小微企业，骨干技术人员一直有在三亚定居的打算，但房价节节攀升，显然与他们的消费能力拉开了距离，他们不得不撤离这座城市，造成这类职位好长时间的空缺；技术人员都流失了，造就很多行业成本推高，企业支撑不了就只有倒闭，造成这些行业的产品价格扶摇直上……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一个城市只向富人敞开怀抱，还有谁来为这座城市服务？连我这样的管理人员，在这城市中工作超过十年，结局也一样，最终也得从这座城市中撤离，这就让人越来越不明白，我们城市的发展到底是为了什么？它将走向何处？

好了，这现象绝不是海南的单一现象。

去年春节，我去湖南老家的省城长沙，坐公交车经过一条古街，虽然是一晃而过，也感觉惊心动魄。这古街真是一件了不得的杰作，具有典型的中南民居特征，是一等一的先人智慧结晶；但是，这条古街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剩几十米长的临街房屋千疮百孔，风雨飘摇，大多已经人去楼空；当头一间房屋，仍旧贴着标语与拆迁势力做最后抗争。在这古街背后，我看到了体量庞大的现代建筑，高傲地矗立，那姿态俨然是对这数百年古街的极大藐视；他们就这样对立着，最后的结果可以预见。我不禁要问：他们非得要对立吗？为什么新旧建筑不能在一个城市中和谐共生？在我的判断中，任你那庞大建筑投资几个亿、几十亿，价值远赶不上原来的古街。须知，随便地上挖出一个小小文物，就有可能价值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而这些具备综合人文特征的完整的建筑文物，为什么在他们眼里就不值钱了呢？是他们发现不了这巨大价值？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想去评估它们的价值，而是另有图谋？

今年正月我去过天津，为天津那些跨越大半个世纪成规模保留下来的洋房而欣喜，天津有万国建筑博览之称；在此，我顿然感觉这座城市有很高品味，对这座城市的包容充满了尊敬；但是后来一查资料，天津城同样经历过大拆之痛，拆除了很多不该拆除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老城厢。老城厢是天津卫六百年建城历史的起点，是天津城的根脉所在，比那些洋房建筑历史更早，但是很可惜……听说，文化学者冯骥才等人面对劫后废墟抱头痛哭，他本来是有资格阻止的，但是权力阶层将他骗去欧州考察，回来之后这些天津老建筑就没了。

前天去接机，接到与会的无锡那位小姑娘，我问她，无锡的古街区或古民居遗留下来的有多少？她说现在都是新建筑，看不到古建筑；我心中咯噔一下，不好，又一个江南古镇的灵魂给整丢了。在我心中，无锡绝对是一个有历史感和知名度的城市，二泉映月就在无锡；我记得前几年有报导，乾隆下江南在无锡落脚过的一个四合院，好像也是无锡的，好像当时就被公安局还是什么单位的新楼围住了，等着拆除……几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还存不存在？

中国太看重拆迁，造成中国城市建筑的普遍短命；不像国外很多国家，城市建筑可以耸立数百年；对待文物型建筑，他们更虔诚，比如德国的德累斯顿大教堂，在战火中沦为废墟，人们也会将一块砖、一片瓦恢复起来，尽可能用原来的构件，尽量恢复到原初模样，这样才有了该教堂的生命延续，或者说是凤凰涅磐浴火重生，让我们的目光能够穿透近千年看到它的原初面貌，觉得它的寿命从来就没有终止过。相比他们，我们的管理者太随意，太奢侈，太多无与伦比的古建筑文物给整没了；比如我去到的皖南西递村，见到村口矗立的那个牌坊美得一塌糊涂，精美绝伦；村民说，原来这里有十来个这样的牌坊，从村口排列开去，却都在文革中砸了，拖去烧了石灰；剩下这一个，是作为封建社会的象征留在这里作反面教材的……我们的首都北京，就是有价值建筑文物遗失最多的一个典型，古城区或古建筑存留下来的估计只有20%了。这就难怪，上世纪中国太多的文物流失海外，就因为一个民族的整体素质偏低，不懂得尊重文物，注定我们这些后人扼腕叹息。

而很多当上世纪被运到欧美的不少寺院建筑、民宅建筑等构件，在他们国家反倒成为镇馆之宝，我们经常看到中央台的国宝档案节目，为那些中国建筑流落到了海外而揪心；但是设想，若有很多遗存下来，其命运同样可能是拿去烧石灰，或者破了四旧。像我老家一个山冲，原本有十来座寺庙，现在现一个寺庙的墙垣都看不到了，听上辈人说，到疯狂时，那种雕得很精美的菩萨扔得遍地都是……而这些文物若是在异国享受到了特别待遇，心酸一点说，这未尝不是他们一种新生命的开始。

有些古建筑或古城区拆了，权力阶层又觉得反悔，又用新砖新瓦重建。须知，这行为最多只能算是克隆、山寨、仿制；即使建成，如果没有环境的拱托，就算不上传承。大批突兀建起来的仿古建筑，只能算是假古董，没什么太大价值；比如济南火车站，原来是一栋经典的日耳曼风格建筑，矗立了80年，忽然因为某领导一句话给拆了，引来极大争议；现在政府后悔了，又说要恢复，要重建；这就难怪有人批判，这是一错再错、一蠢再蠢！

城市建设的随意性，是造成城市失去灵魂的主要因素；虽然文革及以前权力更加集中，但由于生产力低下，很多老建筑老城区有幸保留下来了；而到经济体制改革，政治体制却得不到相应变革，结果古建筑古街区跟着遭殃，城市发展之路让人更加困惑。

拆了建，建了拆，我们的城市就经常这样做着唐突的外科手术；我们的城市变化太快了，我们不知道未来城市会变成怎样。其实，适当拆除是必要的，但只能是拆除违章、乱搭乱建，以及确实与环境不协调不搭调的垃圾建筑，没有历史感和美学术支撑的棚户区拆除也说得过去，当然需要文物部门和文化学者的评估；若是成遍地拆，不加甄选，生硬地干，很多有价值的街区和建筑弄没了，弄出了太多的不协调，拆后余生的建筑又成为被拆除的理由；这样恶性循球，其实就是中国城市最大的通病；太多的国家资本，就消耗在这些徒劳无益甚至伤天害理的改造上面。

有价值的古建筑都给整没了，城市的历史就给割裂了，灵魂也就迷失了！我们经常会对自己生活的城市感觉陌生，回到我们的故乡，发现大多城市在沦陷，我们甚至忘记了乡愁。若是能穿越，我相信，伦孰、巴黎、罗马的人们，哪怕他们的城市壮大了，三百年前的人穿越到现在，肯定还认识他们的城市，还能找到自己的家；而在北京，哪怕是三十年前离世的人穿越到现在，只怕就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一切，给我们太多思考，我们不禁提出疑问，我们的城市管理者，难道就不能去适应一座城市，非得要让一座城市适应某个人？或者非得让一座城市适应某团体？不能哪个长官一来，一个城市或一条街区就得按照个人的意愿而面貌大改，这不是一个人的能力所能及的，是靠一代又一代城市运营者延续努力的结果；我们不能对城市索取太多，经营一座城市需要智慧，需要激情，当然也需要良心！建设一座城市，更需要与这座城市做心灵交流！要让一座城市的灵魂感到欣慰！

现在的流行语是，时间都去哪儿了？我们不禁发出相同疑问，我们城市的历史去哪儿啦？我们城市的灵魂去哪儿啦？我们不能与城市结怨，因为在越来越城镇化的今天，我们的大多时间需要在城市中消耗，因而我们需要花更多时间与城市做沟通和交流。

我们的先人曾经拥有丰富的城建思想，创造出了一个个城市杰作；他们的思想曾经辐射到周边地区，直接影响到东亚的日本、朝鲜半岛，以及东南亚等国家；如今，反倒是他们保留了更多有价值的古城区。

说这么多可能走题了，回到主题，这次是全国城市手册联谊会，在一定程度上算一个媒体人聚会，我们来自全国几十个城市；我们每个人，相当于每一座城市的窗口，我们可以担当更多，拥有更多的热情，更广泛的视野，担负起更大使命，以我们的影响力去影响城市的发展，让城市变得美丽而和谐。相信我们对城市怀着热忱和赤子之心，我们的城市也就会胸怀广阔，容忍并接受我们的批评和建议。

媒体工作者其实应该多做这方面的工作，当然我本人是媒体外的人，人微言轻，但以个人的思想和视野，可以为中国城市的发展做更多工作；我有时跟别人开玩笑，若哪个城市觉得这人还有思想，能担当顾问，我乐意前往，这不光是我的荣幸，也肯定是这座城市的荣幸。

相信中国会拥有更多美丽的城市，更多像丽江、平遥、凤凰、以及江南小镇、皖南古村落，一个一个美丽城镇，它们不只是历史遗存，而是新的生命体，在岁月中不断发展，充满着生命能量，让人们留连忘返。我们希望，今后能更多尊重先人智慧，更多继承中华民族优秀的城建思想，为世界呈现更多风情浓郁色彩缤纷的城市，赢得世界尊重。

我们为此期盼，再次感谢来自全国各地朋友，愿三亚留给你们好印象，谢谢！

2014年5月16日

除第三图片外，其它图片均取自网络，特向原作者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