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纷争-不确定因子 9. 最后的讯息
图片：pxhere 2018娜泽海走出狭窄的通道，来到一个积满灰尘的地下检修口。她已经知道发生在马尔库斯和朱亦白身上的惨剧，只得用电子脑切断决堤般的悲伤，保持理智。
躲在检修口的黑暗中，她观察着地铁站台。现在已经快清晨5点，有一班地铁在大约两公里外正在靠近，已经有几个S市的通勤上班族在站台上等待地铁。
时间还太早，站台上不像高峰时段挤满了人，如果那样，她将很容易隐匿于人群中。但现在，她有些担心，也许另一个敌人会埋伏在附近，轻松狙击她。那人应该就是黑桃K的王牌狙击手哥达，这个义体人能在两公里外打中移动的目标。
不过她也并非毫无准备。如果能安全坐上地铁，她将有机会启动丹所说的“备用计划”。
地铁驶出这个站台后，一公里后将驶离地下，行至地面表层，变为地上铁。在即将到达下一站“内环西站“时，距离站台500米处的地铁铁轨下，有马尔库斯曾经秘密设置的无线意识发射站。娜泽海将用自己电子脑加密的电磁波，短暂地激活发射站。
然后，只要她的电子脑处在发射站的十米半径内，她将能把“自己”，她电子脑中所有的意识和记忆、她的整个灵魂，发射到一个固定的坐标点上。这就是所谓的“意识定点传送“。
在这个固定坐标点上，是另一具义体的军用电子脑。这具义体在距离S市约220公里一个隐秘的地下堡垒中。堡垒被泥土和落在地上的枝叶所覆盖，它的周边曾经是广袤的红叶森林。那片森林经过几代恶灵鼠的肆虐已经开始死亡，到处都是黑色的朽木和枯草，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变成荒芜的土地，散发着腐败的死亡气息。那里是红桃K小队在S市之外设置的隐秘安全屋。
地铁即将进站，娜泽海扯掉了她一直戴着的米色头巾。她激活义体头皮的表层，把原先卷曲的深棕色头发，变成了纯黑色披肩直发，和所有星亚大陆的女人一样的黑色头发。她改变灰色紧身战斗服的外观，战斗服看上去成了紧身的蓝色运动服。她推开检修口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来到地铁站台。地铁正好停了下来，自动门打开了，她和其他的人一起进入了地铁车厢。
整列地铁非常空，从贯通的车厢里一眼望去，地铁从头至尾根本没有几个人。她紧挨着一个背单肩背包的年轻男人，在地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那男人以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娜泽海礼貌地付之一笑，那男人红着脸转开了头。
现在娜泽海穿着紧身运动服，看上去就像一个刚结束晨跑，拥有健美身材的美女。她有着热沙地区美女浓密醒目的眉毛和睫毛，深褐色的美丽眼珠，妖媚的眼线，挺拔纤细的鼻梁和性感的粉色嘴唇。不过热沙女人通常有着深棕色或茶色的卷发，而不是一头乌黑光泽、柔顺的头发。
地铁开动了，娜泽海警惕四周，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除了紧挨着的男人假装不经意地偷偷看她。
地铁行进了片刻，开始向上爬坡驶向地面。不一会儿，第一节车厢就进入了地表，行驶在一条宽阔马路中间的铁轨上。铁轨的两旁分别是双车道的单向道路。一切看上去正在按计划进行。
外面的天空是清晨时的蓝灰色，太阳还没有升起，一切都还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的夜色，整座城市看上去还充满了倦意和懒散。就在地铁的最后一节车厢完全驶出地面的一瞬，娜泽海左侧二十米处，在两节车厢的铰接处，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是阿道夫！不用正视，娜泽海也用余光认出了他。阿道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正洋洋得意地微笑着，凝视着她。看上去，他并不急于动手。
不过娜泽海知道，这个来自埃莉萨大陆的男人，是一个恋战成瘾的人。他是个狂热的杀戮者，充满着控制欲和支配欲。他可以以极其冷血的方式，操纵他的战斗纳米机械蚕食别人的身体或义体，每次都让人死得极其丑陋。
娜泽海从心底深处厌恶此人，如果有一天被她抓住机会，她真想把她的匕首插入此人的头颅。可是阿道夫是操纵战斗纳米机械的高手，也是顶尖的幻象师，几乎旱逢敌手，很难杀死。正是因为这个阿道夫，她的队友马尔库斯和朱亦白被逼死了。
娜泽海不知道阿道夫在打着什么主意，不过再行驶几百米，她就能激活埋藏在铁轨下的无线意识发射站。只要离发射站十米以内，意识定点传送就可以在一瞬间完成。娜泽海保持镇定，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铁窗外的远方，静观其变。同时，她的电子脑和视听感官，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就在这时，她的义眼在不间断的扫描中，无意中锁定了窗外远处一公里外的狙击威胁。娜泽海不动声色，她的义眼对锁定地点进行了再一次确认扫描。
真是纯属巧合，她假装往窗外眺望时，无心地发现了哥达的狙击点。在一公里外，一挺重型狙击枪正架在一个有着铁栏杆的简陋阳台上。但并不见哥达的踪影，他肯定如惯常一样，正隐藏在别处，使用电子脑和连上狙击枪瞄准镜的义眼来操控狙击。
娜泽海的军用电子脑黑入地铁的系统，先控制住了地铁的行驶速度。她的义眼飞速丈量着距离，她的电子脑已经知道狙击枪的型号、枪架设的角度、子弹的类型，她计算着风速、风向和空气的流动，得出子弹的速度、弹道线路、击穿她头颅的确切时间。她计算与意识发射站之间的距离，激活它和利用它进行意识定点传送所需的时间。
计算妥当，她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左侧的阿道夫。他仍站在那边，没有任何行动，不住地微笑着。看样子，此人是打算观赏一出好戏，红桃K最后的队员，娜泽海美丽的头颅被子弹击穿的一瞬。她对这个阿道夫的厌恶之感，又加深了一层。
阿道夫靠在两节车厢当中的一个把手上，他的战斗纳米机械都已经停止活动，正聚集于他的颈部，数千万上亿个纳米机械聚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个淡淡的项圈图案的纹身。他胸有成竹，因为哥达发来信息，他已经就位。只要娜泽海的车厢行驶到狙击点上，她必死无疑。
是的，哥达是个百发百中的狙击手。而命中率100%，恰恰也是娜泽海需要利用的关键因素。
自动驾驶的地铁改变了匀速行驶。在即将进入下一站时，它按照娜泽海的操控，开始均匀地减速。距离进入下一站站台还有800米...700米...600米...，地铁的行驶速度越来越慢。
“嗖”地一声，阿道夫的义眼捕捉到一条优美的死亡弧线，它划破了清晨懒散的空气，迅猛地击穿了地铁的玻璃窗，钻进娜泽海的右侧太阳穴，又从左脸颊钻出来。“啪”地一声，弹头嵌入了阿道夫脚尖前，地铁车厢铰接处的金属地板上。
娜泽海的头颅无力地依靠在左侧那个男人的肩部，男人害羞地看了她一眼，仍然不明所以。
阿道夫俯身捡起子弹弹头，他把它拿近鼻子闻了闻，满是浓密胡渣的脸上显得特别满足。他在黑桃K的战时加密频道中发出讯息：“任务完成，红桃K剩余三人已全部就地击毙。可以进行义体回收工作。”
*** ***
“49.17.2，8.6.38，H-8“。
这个意识定点传送的坐标，是娜泽海的电子脑中最后发出的指令。意识的定点传送只在一瞬完成，比狙击枪子弹击穿她脑中的关键功能部位快了17.2微秒，正如她电子脑的计算结果。
她躺在一个超过两米，直径一米左右的义体舱内，身体正完全浸润在白色半透明的义体保养液中。她已经来到了220公里外，这里就是他们红桃K的隐秘安全屋，一个地下堡垒。设置这个安全屋，他们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在执行任务之余，搜寻资源进行建设。
安全屋的发起人是朱亦白和百丽儿。
百丽儿，代号Ninja，是提坦机械很有名气的美女幻象师。她在成为义体人之前是一个美丽的混血儿，有着埃莉萨大陆白种人和星亚大陆黄种人的混合血统。成为义体人之后，她选择了百分百模拟自己原本就引以为傲的美貌和身体，包括模拟肉体上的每一个伤疤和纹身。她黑色大波浪卷的长发总是梳个马尾辫，美丽的浅棕色眼珠总是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她在加入提坦机械之前，曾经为李斯林埃莉萨大陆总部效力。百丽儿是整个埃尔德行星最初的几个义体幻象师之一，由于出众的能力，她成为了许多新幻象师的教练。
朱亦白虽然长相平庸，一张星亚大陆黄种男人特有的扁平宽大的脸，笑起来很憨厚，婴儿肥加上一对眯缝眼是他的相貌特色，但他是拥有最强潜力称号的新人。
他和百丽儿执行隐秘的间谍任务，经常为了任务的需要，潜入重要敌人的意识中。久而久之，他们在别人的意识中发现了太多阴暗的想法，令他们迷惑的事情。同时，随着人类的环境和社会的崩溃，提坦机械的任务越来越多，难度越来越高，手段越来越不顾一切。许多次任务后，他们都需要依靠电子脑切断情感才能维持自己。
他们开始怀疑自己了。他们的身上烙着“提坦机械”的标志，号称是人类的拯救者，纯粹理性意志的执行者。但实际上又是什么呢？他们的行为能不能体现自己的自由意志？不能。难道不是一意孤行的权力寡头的工具吗？无法否认。
在困惑中，百丽儿和朱亦白说动了丹，最终成立了这个隐秘的安全屋。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提坦机械，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地离开，现在都要尽早为自己的出路做一点考虑。”百丽儿在创建这个安全屋时说。
娜泽海新的义眼中闪耀着一条指令:“欢迎回到红叶森林安全屋，娜泽海。请按照步骤，赋予您新义体的容貌和外观，或使用您的灵魂密匙恢复您前一次的所有设定。“
她使用了意识深层中的灵魂密匙，紧接着义体舱开始了无声的工作。
五分钟后，舱内散发着类似葡萄糖气味的保养液被抽干，义体舱门自动打开了。娜泽海赤身裸体地跨出舱外。新的自己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美丽动人的热沙女人白皙的玉体，浓密的深棕色毛发散发出狂野的性感气息。
娜泽海抬起头，她的义眼观察着四周。这里是安全屋存放新义体的密室，密室灰色花岗岩石墙特制的金属隔层能够抵抗攻击型纳米机械的侵蚀。这里一共有六个义体舱，四男两女六具军用义体。为了这六具义体，百丽儿与星亚大陆的黑市军火商暗中周旋、密谈、情报交易了整整半年时间。现在，新义体派上了用场。
她扫视义体舱，猛地发现其中两个义体舱的舱门已被打开过，地上还残留着保养液的痕迹。从舱门的透明钢化玻璃中看去，里面的义体不见了！
娜泽海心中“咯噔“一下：“是百丽儿和吉罗德！他们来过这里了！“她赶忙奔出 这个密室，没有穿衣服就搜寻了整个安全屋。
他们并不在这里。
她立即来到了这个地下堡垒的通讯室。通讯室里，有马尔库斯基于一台军用电子脑设置的情报共享系统。
一旦使用这个安全屋，就意味着他们与提坦机械划清了界限，也不能再与克罗诺斯连线。失去了总部的情报共享平台，就必须建立自己的系统。
为了保证安全屋的绝对隐蔽，屏蔽提坦机械一切暗中监视的可能，只有与提坦机械、克罗诺斯彻底切断联系后，才能够把记忆、信息共享上传到这个资源系统中，也才能进行接收下载。
想到已经与提坦机械切断了关系，娜泽海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她忽然有一种重获自由的狂喜，还隐隐地感到一种双脚悬空似的恐惧。
她的意识马上变得异常地清晰，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到：自由的意识和意志，对人性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即使她已成为义体人。虽然人性的自由总是伴随着危险，在这个世界衍生出非理性、混乱和纷争，但它始终是人性必要的一部分，它会带给人无法言喻的天然快乐。
娜泽海用隐藏在记忆深处的脑电磁波密码激活了情报共享系统，“阿尔玛“是马尔库斯为这个系统起的名字。
“阿尔玛，请给我最近20小时百丽儿与吉罗德所有已分享的情报。“
娜泽海一边下达指令，一边找到一套合身的衣服。她系上战斗腰带，穿上蓝色牛仔裤和轻薄的迷彩防水户外服，把自己卷曲的长发梳向脑后挽了个发髻，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衣服上面，不再印有”提坦机械“的任何字样。
“遵命，娜泽海女士。”阿尔玛一瞬间就发送了情报。
娜泽海的电子脑中，闪现出队友上传共享的讯息。
上传者“Alpha吉罗德“，2060年8月11日上午0点16分- 8月11日上午4点11分：
00点16分，我们在地铁站前假装被哥达狙击击毙。百丽儿和我启动意识定点传送成功。我们到达隐秘安全屋，开始设置新义体。
00点59分，百丽儿称“梵尼切娅七人”中的两人已联络她，我们要前去汇合。
01点12分，新义体充满生物能，我们整顿完毕后出发了，坐标点在距离安全屋80公里外的山区里。
04点11分，我们来到了山区附近。我能远程感应到义体人的热量反应。我们正在小心地靠近汇合点。
娜泽海不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为何要前去与敌人汇合。但吉罗德的讯息分享在4点11分之后就没有了，也就是在一小时十一分钟之前。娜泽海马上打开了百丽儿的共享讯息。
上传者“Ninja百丽儿”，2060年8月11日上午5点13分的上传讯息：
8月11日5点13分，那两人正在森林中受到伏击。确认敌方军用义体人7名，强化机械人12名。我和吉罗德正帮助他们突围。如有队友收到此讯息，请速来我指定的坐标支援！
这个讯息，离现在还不到十分钟。娜泽海立即起身，她来到武器库，在战斗腰带中插入了微型侦查机械、微型战斗机械、手雷，又拿了一支手枪和几个弹匣。
武器库里，还停放着一架椭圆形的小型载人飞行机械。娜泽海钻入狭小的、仅容一人的机械驾驶室内。她驾驶机械移动到通往地面的升降机上，准备前去支援百丽儿和吉罗德。80多公里的路程，使用飞行机械大约六分钟就能到达。
就在这时，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虽然她的理性告诉她绝不可能，但她还是尝试对阿尔玛发出了指令。
“阿尔玛，请给我丹、马尔库斯和朱亦白最近20小时的所有共享讯息。
“遵命，“阿尔玛马上给出了结果。
上传者“丹”，最近20小时的共享信息：无。
上传者“马尔库斯”，最近20小时的共享信息：无。
看到这两个结果，娜泽海失望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她关闭飞行机械的舱门，机械升上地面后，马上发动引擎开始向上攀升。
天空仍然灰白，太阳还是没有升起。娜泽海看了看下面，地下堡垒坚固的金属大门随之关闭，大门边小甲虫模样的预警微型机械伸出机械臂，开始抓起泥土和枯叶掩盖大门的痕迹。。
上传者“朱亦白”，最近20小时的共享信息：
8月11日5点00分，“37.47.0，122.25.0，H36023007“。
娜泽海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掩住了她樱红的双唇，她一时间还无法理解这个朱亦白就在23分钟前上传的讯息，在他的电子脑已经被毁坏后。
“8月11日5点23分，我从隐秘安全屋出发，预计6分钟后到达百丽儿指定坐标点支援。“娜泽海指示阿尔玛上传了她的共享讯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