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大年

    冬天的天光短了很多。清晨五点多起来，外面漆黑如夜。有时六点多出去锻炼，晨光依稀，只有星月清冷的光照着这尚在沉睡的世界。这时会觉得每分每秒都很长，仿佛在日出之前尚可做很多事，仿佛刚刚开启的一天如同一段长的旅程，可以持续很久很久，可以有很多美妙感受和经历，可以有很多可能性。

      冬天早晨可做的事颇多，除了锻炼，还可看花。天气寒冷，在户外过了春夏的花早已移入室内。很多花只是一径长叶，有一盆球兰，从进门那天起朋友就对我反复描述过它进入花期时的姿态、颜色和香气，可已经半年多了，真的是“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倒是蟹爪兰，去年有一个很长的花期，今年入冬后再次发花，一放数朵，还有累累垂垂的花苞。有时随手给花叶子上喷些水，看着绿叶在一片水雾中舒展着，绿意仿佛滴下来一般，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

      能让冬天早晨有如春温暖的，是烘焙。早起后稍稍活动一下，把烤箱预热好，很快就可以把调好的蛋糕糊放进烤盘。打开烤箱，热气扑面而来，把烤盘放进去，就可以等着蛋糕的香气慢慢溢出来，填满房间的每个角落。这时，即便还有一点点冷，心里的期待也是暖的。等再打开烤箱的时候，一个早晨的丰盛便开始了。

      原来一直以为冬天的早晨没有好看的天光。天空确实常常黑沉沉的，不像夏天有绚丽的云霞。但偶尔遇到好的天气，也会有美丽如画的天色。那一瞬间，天空如同很多层绚烂的色彩一齐奔泼出来，说不出有多少种颜色在同一时间绽放、翻涌。大自然是最好的调色师，世间也许没有一只手可以用这么短的时间，将那么多或和谐、或冲突的颜色放在一张画布上，最重要的，这些颜色还流动，变换，如果你不是恰巧在场，它们转瞬即逝，如同在世间从未出现过。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向纵深处推进，越来越觉知自己的无知无识。以前似乎觉得自己还是知道一些事，了解一些人，后来发现并不如此。任世上哪个人，哪个领域，都是极深远的歌咏，听不到起头，也听不到结尾。就像庄子说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庄子说到世间的小年和大年，像朝菌和蟪蛄，是小年；楚之南的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似乎是大年；但与上古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大椿相比，仍是小年罢了。人没有千百岁的计时方法，只能一岁一岁的计时，看起来比朝菌和蟪蛄强了很多，因为能看到四季轮回，也能顺便看一眼人间百态。但不要说五百岁，一百岁在人类纪年中已经被称为“世纪”，有些国家的历史，用“世纪”来数，不过寥寥几个。这不要说比大椿，就是比冥灵，也不过就是瞬乎之间。可我们依然觉得时光漫长，岁月遥远，其实就庄子所说，人只不过比朝菌和蟪蛄好一点点。

      早晨节奏很慢，做的所有事都不疾不徐，因为想着还有一天可以消磨。这样也就有了很缓慢、模糊的想法。我们过不了冥灵和大椿那样的漫长岁月，但如果把每一天当成朝菌和蟪蛄的一生，那么倒也有很多生可以反复轮回了。从这个角度说，人的一生很奢侈。

      这样想着，心里就会亮堂堂的，自己知道的也不比朝菌和蟪蛄多，却可以过它们很多世的生活，说起来倒是造物的格外恩惠。

      至于在这很多世里会做些什么，又怎样经历，真的是世间最有意思、最值得琢磨的部分了。

                2020年12月5日

                    暴风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