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谭志怪连载小说

[玄幻]转生门(9)

2018-02-17  本文已影响0人  梁小戬

    我醒来时,桌上摆着玉盘珍馐,美味佳肴,琼浆在夜光杯里激荡,杯盘轮转,碗碟交粹。有一种朦胧的、神秘的力量拉着我,舞女的红色绣花鞋在镌刻着蝴蝶的粉色玉石地面上高蹈,还有绾袖时轻柔的丝绸摩擦,我的心是欢悦的——坐在高位上,一脸痴迷,望着这些的,正是前世的我。

    我端起酒杯,想尝一尝这久违的人世琼浆,可是,领舞者挥动水袖,将轻柔的香风播撒在我的鼻息间。我抬起头来,目光被她吸引,她的脸异常明媚,比我看到的任何时候都美艳动人。从来没有过的痴迷,让我怀疑自己。我想起那些记忆深处,几乎尘封的美好亲密,想起脸儿相偎,腿儿相依,心儿相随的日子,想起她皮肤的触感,和嘴唇的甘甜——曾几何时,我活着的时候,她活着的时候,我们短暂的幸福和亲密。她款款而来,落座身畔,我看到她呼吸起伏的胸膛,和脖颈晶莹的汗水。她端起杯盏,倾斜下来,杯中琼浆,滴滴流落入桌上的美食。

    可惜,可惜!我以手作杯,为她储存一滩深白。

    “夫君!”她试着叫我,声音莺莺燕燕,如杯中酒般清润婉转。

    她脸上挂着桃花醉色,嘴角湿润出一抹温凉。她俯下身,用嘴唇嘬饮我手中的玉液,那感觉湿润而热忱。

    “夫君陪我!”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不肯挪动一秒。我接过她手中的残酒,轻轻搁在唇边,犹豫着不能饮。

    “夫君请。”她对我露齿而笑,莹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我倾尽杯中酒,在唇齿间流溢着奇特的味道,她站起身来,抓住我的肩膀——想想来,在记忆深处,她从来没有如此风流妩媚过……

    然而艳丽光散尽,在灰黄色雾霭中,肩上的玉手化作一只白骨利爪,指甲深深插进我的皮肉和骨骼,她变作一只厉鬼,缺失了一半身体和手臂,而眼前的奢华殿堂,顿时倾颓成一片荒芜,地狱伸展开来,露出它本来的面目,无数肢体残缺的厉鬼慢慢围上来,试探着向我靠近。

    恐惧在我的心底蔓延开来,我想起那些个肢体残缺,灵魂失落的婴灵,忍不住颤抖。肩膀上疼痛加剧,我扭动身体甩开恶鬼的利爪,可是逃脱起来,步伐却异常沉重。

    我被绊住了,脚下全是地狱里遍地丛生的铁荆棘。恶鬼们扑上来,撕扯着我的四肢和头颅,挣不脱,只有即将被撕裂的痛楚。

    我闭上眼睛,等待这一切,脑海里模糊残留的,却是母亲的脸庞——值得吗?我问自己!

    绿色荧光闪现,身体重重坠落,我感觉不到疼痛,却依稀记得身体上拉力刹那松懈了。

    结束了吗——我想象自己身体的残缺——如此模样,我还能攀在母亲脖颈上吗?

    一双手臂轻轻托起我,直到我直立起来,我张开眼,眼前是一张枯槁的白骨面容——他穿着破烂的灰色袍子,随意地保持着自己本来的面目。

    我低头查看,四肢还在,肩膀上流着血。

    “像你这样强大的灵,更要小心恶鬼抢掠。”他发出声音,是威严的男性声音。

    “你是地藏菩萨吗?”我惊魂甫定,热泪盈眶地说——听说在地狱里,只有地藏菩萨的恩泽深入渗透。

    他摇摇头,很温和的说:“我是个鬼王,这些天来一直去听你母亲诵读地藏经,受了她回向的恩德。今天救你,也是佛法度化。”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莫名的难过。

    他将白骨利爪放上我肩头,通过强大的法术愈合了我的伤口,最后,他跟我说:“回去吧!”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一下,跌坐在母亲脚下。她端坐在床上,正在翻阅卜筮之书……

    “为什么她每一次占卜,你们都来?”我问卜筮之神,他是一个面上无须的少年,穿着环佩叮当的绫罗, 几束黑发幻化出五彩斑斓的光色。

    面上带笑的卜筮之神回答:“因为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敏而好学,洞悉三界。”

    “那她能洞悉我在地狱里受苦吗?”我冷笑道。

    卜筮之神摇摇头,仍是笑,很感兴趣地说:“生人不能察死人之事。但是,如果你想跟她倾诉,被她照顾,给她陪伴,等等等等……就像你活着一样……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或许他能帮到你。”

    “一个人,活人?”

    “当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卜筮之神笑起来,有些哗众取宠的态度,笑毕,他说:“凡人尚且能与鬼神相通,逆天改命——像你这般强大的灵,为什么要忍受如此苦楚?”

    “陪伴?”我看着母亲认真的容颜,心里却浮起她的面容——那个女人,在前世爱我的女人——心中一阵迷惘……

    “现在,我没有那么渴望母亲的陪伴!”

    卜筮之神用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我,微笑着思考了一阵子,说:“没关系,也许某天你会需要帮助。”他打开悬在腰间的锦囊,抽出一张红纸,搁在我的眼前晃了晃:“记住,去那里找他。”他说完,爱抚小动物一般抚摸了我的额头,并将红纸上镌刻的东西推进我的头发里:“别让任何人看见!”他小声告诫,然后挥着手,大笑着离去了!

    再一次回去,我的心是怯生生的,在她的身体里苏醒,这记忆并不快乐,而是麻木的胀热,我的眼睛,感受到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心,她的全身。

    为什么女人的感官要比男人灵敏——可怜呐,可怜……我的心很痛,他站在我面前,带着雪白玉冠,穿着紫金蟒袍。他的脸冷冷的,嘴角却绷紧——我知道他在生气,他应该生气——我想起那时的亲密,想起他温暖的皮肤,亮晶晶的眼神,还有熟睡时的可爱模样。可是现在,我跪在这里,无话可说,他站在那里,给所有人展示我的不堪。

    “孩子没有错!”我沙哑的嗓子发出哀求,却微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我几乎忘了我是母亲,忘了那些难熬的日夜,在我怀中哀哀哭泣,在我乳房滋滋吮吸的——我的心头肉。

    于是我提高音调,骈弃了自己最后的尊严,乞求道:“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把你当父亲,他们爱你、尊重你……”

    “如果你能告诉我,他们的父亲是谁!”他冷冷地开口,声音因为气氛而沉闷着。

    我说错了什么吗?我总是一团糟,我总是不会讲出适当的话语,到了今天,我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无知,恨自己的残忍鲁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这么幼小的孩子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我本可以默默的活着,虽然孤单,但是没有亏欠,没有今天,他对我的恨意绵绵……

    “他们是我的孩子!他们没有父亲!”我告诉他,这拙劣的谎言,能平复他心中的怒火吗?我不想骗他,我也不想连累别人,是我,贪恋着被呵护的温柔,贪恋着被牵挂的缱绻,罪人是我,我要下地狱,我有什么资格拖上别人?更何况,这个人,是我孩子的父亲!

    他们把孩子抱来了,男孩子尚在襁褓,平静地睡在乳母怀里,现在,被身穿铠甲的军士夺过怀中,他们僵硬的动作,坚冷的盔甲,是不是会伤到他稚嫩的皮肤?

    女孩子跟在一个奶妈后面——她胆怯得要哭,却咬住嘴唇,在看到我的时候,可怜的孩子,她吓坏了,拼命地挣扎,却被另一个军士抓住,举在头顶。

    我可怜的孩子!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从前我多么疼爱她,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我给她挽上发辫,给她洗澡,给她喂饭,教她人伦五常,期盼着她能嫁得良人,希望她聪明伶俐,容貌惊艳……可是现在,我该如何拯救她,是我把她拖进了地狱……

    “放下她,放下她——”我哭喊着,我的孩子也哭喊着,她在叫母亲,她在叫父亲:“你吓着孩子了?”在那一瞬间,有一种错影,我想起他曾经跟这孩子短暂的亲密,想起他把她放在脖子上,在秋千架上保护她,想起他作为父亲的温情脉脉——我多希望,这真是他的孩子,我也一直以来,欺骗自己说这真是他的孩子……难道,四年了,他对这孩子没有一丝感情吗?

     他笑了起来,仿佛看到的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他摆了摆手,噗通——一声,我的小儿子,我的心肝宝贝,就被狠狠地掼到地上——他仿佛砸到了我的心,我看着包裹他的红色绒布,看着绒布里展露一角的虎头帽子,昨天我还在给他缝制衣服,今天我就看到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哭……我的孩子,如果今天你要走,为什么不给我托梦道别,我的孩子,如果今天你要走,为什么当初要投胎找我,在我身体里成长,把我的心都蚕食?

    一双手抓住我,摇晃我,我有些气闷,有些恍惚,生死之事,瞬间在我脑海中行走千遍,我想要跟着他走,哪怕下地狱——他那么娇小,那么脆弱,那么孤独,我怎么能让他踽踽独行?

    “你说——”这声音回到耳朵里时,不知已经过了多久,我看着他的脸,看着地上的尸体,千回百转,不能恨,也不能爱,不畏惧,也不放手——我突然想起,当初为什么要遇见他?想他对我,也是如此感觉吧?

    “那个男人是谁?”他终于肯对我开口,说出更多的词语:“反正我总有办法知道,不如你告诉我,我可以放了你的女儿!”

    我想起我的女儿来,突然很恐惧,我走了,女儿怎么办?他对这女儿,还有一分情意,也许会念在她是一个弱女子,而放她一条生路?

    可是,我说出来,那个人就不能活了,这是我的罪孽,我应该承受的痛苦,我怎么能……

    “他们没有父亲!”我倔强的说——我可怜的孩子,死并不可怕,也并不疼,如果像你的弟弟一样,这一辈子做母亲的亏欠你们太多,只能来生偿还。

    他愣了愣,恨意爬上脸颊——终于,在有生之年,他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情绪——恨也罢,爱也罢,我累了,不想再陪伴,就让那个真正讨他欢心,懂他,爱他,没有背叛他的人来陪伴他吧。

    有一天他也会疲惫,也会孤独,也会孱弱,也会在生死之路上踽踽独行,希望那时,陪伴他的人还在陪伴,希望那时,他喜欢的人还是喜欢,希望那时,他从来不曾尝过我这一生的痛苦,我这一刻的绝望!

    希望他的那颗心,能有人捧在手心!

    一声巨响,打断了孩子口中最后一声“阿娘……”我的心沉寂下来,看着潺潺鲜血,从孩子身下流淌——很快的,很快的——很快就来陪你们……我笑起来,嘶哑的笑——对我来说,那不是笑,那是抽搐,是心割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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