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合唱的“赤脚医生”
没有发生意外的话,昨天下午我会到一个新的合唱团去上四次课。结果出了点衔接上的问题,未果。昨天上午接到电话,对方的负责人和我商定第一次课推到了下周同一个时间。幸好这样,我有了一周的时间,可以琢磨一下应该怎样去为那些合唱团员讲课:用怎样的语调,怎样的语言,讲些什么,唱些什么,希望可以收到怎样的效果,等等等等。
因为这个合唱团已经超出了我可以想象的范围。
接受这个合唱团的邀请,是一位文化馆的朋友牵线搭桥的。以往有好多次,她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我。大概除了我们是好朋友外,我的教学态度,她还是很认可的。在我,也因为是好朋友介绍的,我都没有理由拒绝。只是这一次,我有点发怵。我原来以为,这个未曾接触的合唱团,充其量的不行,也就不过是个“一穷二白”到底了的的乌合之众。没想到在接了那位负责人的电话后,我才发觉我摊上大事了,——对方是个“精智障残疾人亲友合唱团”。
什么叫“精智障”?大概是精神障碍和智力障碍的总称。查一下词典吧。
精神障碍是大脑机能活动发生紊乱,导致认知、情感、行为和意志等精神活动不同程度障碍的总称。常见的有情感性的、脑器质性的、偏执性的、精神分裂或躁狂抑郁的等等。
智力障碍则是指学习速度缓慢或缺乏,在理解力、记忆力、举一反三等能力上的表现较弱的低智商人群。他们往往发音不清、理解较差、词汇较少、很难配合情境合适表达。
让这样的一群人学合唱?
虽然这个合唱团加了“亲友”二字,而且我也只能冲着这两个字拼命安慰自己,但昨天的电话里,负责人已经预支了许多“不好意思”了。可见,所谓“亲友”们估计更多的还是来充当陪唱或是维持下限的课堂纪律的。合唱团的主力仍然要仰仗那些工疗站的“精智障”。
虽然我实在没有把握,但也没有犹豫不决。我还是要去的。这是我从热爱合唱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的思想准备,虽然那时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团。
撇开那位朋友的举荐和友谊,单单为了让这些令人同情的人们有几个下午可以和一个素昧平生的我打交道,我就应该去。他们的世界很小,他们的兴趣很窄,而外界总会有意无意的剥脱他们仅有的一角世界和残存的兴趣。如果歌唱也是他们残存的兴趣,我当然有责任帮助他们让兴趣延续。如果他们没有歌唱的兴趣,因为是我唤起他们对歌唱的喜欢,我做的难道不是一件很伟大、很必要的事?
退一万步说,我的所有努力都不成功,他们起码还能近距离的看到了一个怪物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做着莫名其妙的事。他们会很稀奇,会觉得太好笑了。这也不错啊。
我已经设身处地的想过了。其实,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彼此对视的瞳孔都把对方当成怪物摄入。只是因为他们的弱势,他们无法主宰我们,甚至连自己也无法主宰,反而只能任由许多所谓的健全“怪物”摆布和嘲笑。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感世界。他们依旧保持着最原始的喜怒哀乐、饥饱冷热,他们有自己独特另类的丰富表情,只是我们读不懂而已,就像他们也读不懂我们。对于这样一群本质上与我们结构完全一样,只是组装出了差错的人,如果我能被他们当成怪物摆布和嘲笑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可以呢?耶稣为了赎人类的罪,把自己钉上了十字架。我还不至于牺牲得这么伟大吧?
只是,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教我指挥的老师。
就在前几日,我又遇到了老师。临走时,他还是反复的千关照万关照“记牢,无论如何不要去带蹩脚的团”。这是他这几年来,每逢我必说的,大约超过了五十次。他的话外音我早就听懂了,毕竟我还不是“精智障”。他的意思,第一,差的团带起来累,出成绩慢甚至没有成绩可出。别人一问是谁带的,一听是你,捏鼻子都来不及。你的名声就和“差”连在了一起。以后怎么见人?第二,人家一定要问,那么差的团也要带,图什么?肯定是为了钱。如果你真是这样“好歹不论,只怕没份”的见钱眼开,你的名声就更坏更坏了。
我无言以对。我有口难辩。
想起快十年前了,我与吴灵芬老师一起吃饭。席间,我说自己是合唱的“赤脚医生”。吴老师以为我是自谦,其实我说的是心里话。
“赤脚医生”是在农村的第一线的医务人员。论医术,无法与正规医院的大夫相提并论;论条件,无法与起码医院相提并论,但是他们是最底层的患者接触最密切的人。他们的心灵相对强大。他们耐得住寂寞。他们有自己的偏方草头可以救一时之急。小毛小病,赤脚医生能治。疑难杂症,赤脚医生比患者能较客观的掌握症结所在。起码在现在,大医院还没有条件开到偏远农村。好大夫的重点在城市医院,能一年下来几次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农村少不了赤脚医生。对赤脚医生的尊重也鼓舞着赤脚医生继续留在农村。
合唱也有偏远的地带,有时不光是地域上的,还有其他因素造成的,譬如我即将要去的“精智障残疾人亲友合唱团”。他们怎么办?他们一辈子拿不到奖,就不值得老师去和他们沟通一下?他们甚至一辈子都唱不好一首歌,难道就有理由说他们得不到合唱的愉悦了吗?可能,他们的歌唱更由衷,他们的歌唱目的更纯粹,他们得到的快乐远胜过得奖的团队。我不是他们,我无法体会,但我寄希望于他们。
说到钱,他们也给钱。不多,公益价。如果不给钱只给掌声,也可以。钱,“一元不嫌少,一万不嫌多”,看着办。我就是这样,不虚伪、不扭捏。
我本来就谈不上崇高,是沾了合唱的崇高,才像模像样的做起了一件崇高的事。想到吴灵芬这样一位大师,为了普及合唱,也会一头扎到北京京郊农村,为小学生训练合唱。所以,我就算不上是神马东西了。
想想这些精智障残疾人,我只能对自己的老师说一句:对不起了,希望理解。就是地狱,我也要去。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