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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童年(03)

2018-07-16  本文已影响0人  剑行_天下

        第三章  姨妈  姨夫

我从树荫下站起来,向姨妈家走去,议论纷纷的村民渐渐散去。三十年过去了,我连姨妈家的大门槛也找不到了,我踟躇地走着,正要找人打听,两扇黑乎乎的大木门出现在我的眼前,在这条街上家家户户都是红漆铁大门,像这样的老木门显得特别的显眼。长年累月雨水的浸泡,上面已长出了绿色的苔癣。我定睛一看,这扇厚厚的木门不就是三十年前姨妈家的院子大门么!大门上还盖有一个木门楼,现在的门楼已支离破碎,只剩下几根细细的椽子在风中瑟瑟发抖着……

在三十年前我到姨妈家时,姨妈家刚刚盖成二层起脊楼,在当时她们杨水村是出了名的,再加上一座闪闪发光的红漆大门楼,那真叫一个阔气!那时大部分住的是红砖瓦房,还有少部分人住的是土墙茅草房,在他们心中只有城里人才能住上楼房,能住上楼房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奢望。姨妈家优渥的生活大部分来自于姨夫的聪明能干。我国刚改革开放不久,我姨夫从收破烂开始,收粮食,换大米,还干过一些冒险生意,用毛驴车贩盐。有了一些积蓄买了个四轮小托,开始往工地拉砖拉沙子。到后来买了大货车天南海北地跑运输。

我看着大门反锁着,里面一定有人。我喊了几声姨妈,里面没有一点动静,我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门,接着用力推了一下门。大门露出一指宽的门缝,我透过门缝往院里看,突然一只大黄狗狂叫着箭一般向大门扑过来,前腿扒在大门缝,抓得大门“嘶嘶”地响。眼珠瞪如铃,两眼似冒火,吠声震耳聋,狰狞如狼像,吐着大舌头,似乎想让我一口吐下肚以解饥饿,像是有多日没吃东西了。这分明不是一只大黄狗,狗如狼形,两耳竖起,尾巴下垂。

我的妈呀!我当时吓得不知东南西北,怔怔地看着它也忘记了跑,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心也紧紧地揪着。它那当时的凶相我前所未见,我吓傻了,我惊悚地看着它,神经高度紧张,大脑当时僵化,一片空白。

“大黄,过来!”从楼房屋传来尖厉的声音。这声音好陌生又好熟悉,应该是姨妈的声音。我顺着大门缝望去,大黄摇着尾巴乖乖地趴在墙边不动了。从屋里走出一位老太婆,腰弓如虾,骨肉如材,银发稀疏,手持拐杖,拐巴着细腿,步履蹒跚,但走得很急。只听拐杖捣地面声如鸡啄米一般,一看这人就是心强身不强的人。不一会儿走到了大门缝前,抬起了头。我顺着门缝定睛一看,失望地叹了口气,姨妈家怎么会住着别人?这位老太太不是姨妈。她脸如树皮,手如枯枝,尖削下巴,老眼浑浊,眼皮耷拉着,此人蜂目虾形,完全和以前的姨妈判若两人。在我的童年里,姨妈虽三十多岁,身体秀婷,凤目圆脸,乌黑发亮的头发,面色红白,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只见她麻利地把门栓拨开,抓住木门往里一拉,只听“吱……”的一声,沉闷如春雷。也许前几段下了一段雨,木门吸足了水,听这沉闷声觉得这扇厚厚的木门重若千斤。

“你找谁”,她干脆地问道,吃力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姨妈的名字,我一愣。

“你叫什么名字”,还没等我回答。

“我叫××”。

“大声说一遍,听不清”。

我又重复了一遍。

“快快快,屋里坐”。

“你这孩子,怎么不叫我,我就是你姨妈。三十年没见了,我这老眼也看不清你喽。要看清我还能认出来,乖孩子,我一直都惦记着你呢。”

吖,眼前这位就是我姨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既喜又悲。

我妈比姨妈小两岁,已有六旬有余,至今走路不用拐,看得清听得清。但是说话和做事却没姨妈利索。

“姨妈,我姨夫呢?”

“在屋里,在屋里,快进屋坐下,我给你倒杯水。”

我踏进堂屋的门槛,仿佛进入了童年的天堂,感觉时光没走远,童年就在眼前。光溜溜的八仙桌,滴答滴答的大摆钟,精致的小马扎,条形凳,大梁加重东方牌自行车,白瓷大茶缸,录音机,还有我每天都要听的红灯牌收音机……都在我童年里陪伴过我。他们虽然都破旧了许多,当我的手接触到它们的那一刻,总感觉30年的光阴“唰!”的一下从指尖流过。当双手亲切挚爱的抓住它们时,第30年的光阴最后一秒就定格在那里,大摆钟的秒针仿佛噶然而止,整个世界终于静下来了……光阴易逝,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只不过是陪着不息的光阴走一程,有的人这一程走的短暂而又心酸苦楚,有的走得漫长而又苦难艰辛,有的走着走着就找不到了……一路沧桑,世事无常!

童年里,冬天的晚上每当我背着小书包放学回到姨妈家,姨妈就把晚饭做好了,表哥,表姐,姨夫,姨妈都等着我,等我去掉小书包,洗过手我们就开饭了,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吃着聊着,其乐融融。我一会儿让表哥给我讲故事,一会儿又让表姐给我唱歌,饭桌上我就成了大家的欢乐豆。我的最爱还是听姨夫买的收音机,每晚都可以听儿童节目小喇叭里面的故事。那时我很爱学习,吃过饭把八仙桌一檫,我就趴在上面写作业,写完作业开始看小人书,有时一直看到大家都睡觉。

“我怎么没看到哟姨夫?”我接过姨妈给我的水杯问道。

“在里屋躺着呢。”

“这都多少年了,他的病还没有好吗?”

“最低有20年了。”姨妈叹息道。

我到外地刚上高中听妈妈说姨父出了车祸,铁板挤压双腿,血肉模糊。肇事者逃逸后没有抓到。我到外地上学,很少回家,关于姨夫的消息就不得而知了。

当我进入姨夫的卧室,着实让我吓了一跳。一个高度截肢的无腿老人在床上躺。当年虎背熊腰的姨夫现已瘦骨嶙峋,颧骨突起,眼窝深陷,面孔苍白。他躺在床上就像一小堆皮包的骨头。气喘吁吁,轻咳不断,语无伦次。一般人不能和他正常交流,只有姨妈才能听懂他说的话。

“姨夫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开始病情好转,可以下床,拄着双拐走路了。你姨夫不听劝说,经常拄着双拐到街上走来走去。最后双腿感觉疼痛,你姨父以为不碍事,经常锻炼锻炼就行了,当时没有及时治疗,双腿一度恶化流脓,最后发展到了截肢的地步。”姨妈说。“你姨夫这人跟我一样心太强量了!”

看着床上废人一般的姨夫,我流下了酸楚的泪。

我无忧的童年,吃穿不愁,让别人艳羡的优渥生活大部分来自姨夫劳动取得。童年里在姨妈家我想吃啥姨妈就给我做啥,年年有新衣服穿。这位曾经给我无忧童年物质保障的姨夫今日却落如此下场,让我悲极已泣。他的精神绝对遭到了巨大的创伤和冲击,姨夫是个乐观大度的人,肉体上的伤害他不至于会沦落到今天精神失常的地步!?

30年过去了,在童年,姨夫有着山一样的身躯,走路如风,给我的感觉是地皮都踩得忽闪忽闪的抖动,在杨水村他是最刚性的汉子。姨妈贤惠,知书达理,心直口快,眼含秋水,身材妙婷,乌发闪亮,年轻的时候应该是杨水村第一大美人。屋里的东西还是那样子,可是人已经被坎坷多舛的世事沧桑磨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物事人非,一个富裕的家庭落魄到如此地步,我满脸疑惑的望着姨妈……

姨妈这人虽老眼昏花,老态龙钟,但是心清如水,说话一点也不含糊,一看脸色就知你想什么,这是她年轻时就有的本事,到了现在老了不但不迷糊反而更通人心了!

姨妈看我满面狐疑,望着窗外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祥和的面容消失了……姨妈面部表情犹如六月天刹那间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脸上的祥云消散,阴霾的黑云扑面而来,总感觉要有一场电闪雷鸣后的疾风骤雨要来临……此时此刻从姨妈这张脸的情绪使我看到了人世间要有一场悲苦的沧桑在演绎……她悲极及泣抽噎着:

“你表哥至今不知下落,你表姐十六岁那年出走到现在没有一点音信,现在就剩你姨夫我俩这两把老骨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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