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外公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25岁，失去外婆七年，失去外公七天。都没见着最后一面，都是阴冷到脚趾在过冬天。

这些天，眼睛总是阵痛，像是一个即将失明的人。我哭的太多了，加上心中郁气，水也喝得少，睡的更晚。我似乎在作死，其实也只是想着想着你就有些睡不着。我后悔没在听到你摔倒的时候就立马赶回家，我厌恶自己不想用掉最后一天年假一再骗自己不会有事的侥幸心理。妈妈怪我前些天都没去殡仪馆看过你。为什么？因为我不能接受。我为什么要看。上周日还点头答应我等我下周回来呢，这周日她要我去看你最后几眼？什么是最后。

我记得七年前在同样的病房与外婆的最后一面。七年，足以麻木人心的时间，为何那段记忆越发清晰。那个时候正值我高考，全家都忙着遮掩，瞒着我，不让我看到诸如这几天一样可怕的现实，我甚至都没看到妈妈大声哭过。不知道哪来的自信，那会儿觉得外婆一定能回家，正如这次我还以为奇迹会再次发生。如今回想起当年，往你们房门口经过，看到你躺在床上，一群年过半百的叔伯舅舅围在床边劝你不要太难过。我没看到你的脸，但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你翻过身，写过满脸的倔强与悲怆。因为那时我跟你一样，知道那一转身，是不愿承认这世上少了那个人。不比七年前发了疯一样叫喊着外婆被爸爸姐姐拖出病房，我赶到的时候，病房的灯都灭了，门也关了，悠长的走廊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门口默默流泪。知道你已经转移了之后，我往家里的方向机械地迈进，开始嚎啕大哭。的确是盛夏呢，风把手脚吹的冰凉，眼眶却在发麻发烫。我害怕这是我与你的最后，没有最后。

好在是有最后的。通往殡仪馆的路是必经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的。我站在路旁，愣着好久，真的能看到当年你从幼儿园背我回家的情景。往前走几步就是财政局，到了这里我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小女孩，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别的孩子爱闹，她却总是站在一旁看着。所以没有人爱跟她玩，她转身哭着就走。我跟着她，果然是那条泥泞路，路的尽头是个矮房子，里面一对老夫妇正在烧火做饭。我远远望着看到了印象中最年轻的外公外婆，没有再向前走。我是外公外婆看着长大的，如果不是有这么爱我的家人，我想我可能不敢跟陌生人说一句话。人老了都会有这一天，我只是希望在你们还有意识的时候能亲眼看到我在旁边，却始终没能陪着你们走到人生的终点。

我知道外公你其实很寂寞的，一个人进进出出，一个人涂涂写写，没得人与你聊天。前些年，还能到处走走。这些年，总是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我叫你吃饭，你都要反应好久，才会转过头来跟我说好。今年，我看到你多半都躺着，脸上尽是痛苦。我忘不了你步履蹒跚却急切想来给我开门的样子。还有每次星期天跟你说再见，你都笑嘻嘻说反正下周就回来的样子。你絮絮叨叨说着万安话，乱说一气的样子。一进门能看到你缩在小板凳上眯眼看电视的样子。逢年过节，我过生日，升学，避开妈妈偷偷塞个红包给我的样子。在我读大学那年，你写了满满一张纸给我，到现在我都没舍得拆开看。我想我恐怕永远都不敢看了。我才刚给你过完生日，却成了你最后一个生日。我还有好多个下周想跟你说再见，万万没想到那么普通的一次道别竟然是诀别。如果失去或者离开都能打一个招呼，如果所有的陪伴都能活生生的和我一起到终点。

最后一次见外公，他已经的安静的躺在殡仪馆的大厅中央，强迫自己看一眼，比想象中安详，右眼上大块大块的淤血还没有褪去，再也寻不到那份天真的愤世嫉俗。后来，我跪在火化炉门口，看着火化炉的工作灯亮起，我就这么跪着看了很久。以前觉得电视剧里大喊着我不相信，他只是睡着了的情形很蠢。原来我就是这么蠢，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的外公只是睡着了。

我们的相处一直和平，没有争吵，委屈，在你这里，我从没有激进的情绪。大部分是安静的，像河里的卵石，即使时间的河流慢慢淌过，他们依然留下，闪着幽幽的光芒。我不知道人的记忆可以停留多久，我怕自己忘了，只能写下来。你在那还好吗？有找到外婆吗？你们在那边有自己的房子吗？等我死去一定要让我也住进来啊。毕竟除了死别，我们从未长时间分别。这一辈子有多苦，都已经听不清了。走过中国最苦难的世纪，辛苦了，谢谢你。我希望你还能好好守护你的女儿女婿，你的家人，你要相信我们一直都很爱你。

仰躺床头，非常冷，但回忆轻柔跌荡像摇篮。漫漫长夜，凌晨后银河是否愈发清晰，没有流星划过，却有什么一闪而逝。我多么希望，你能永远的活下去，我试图相信你到了另一个世界永远的活下去。你走后的第七夜，万物于我，包融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