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盛:技术的本质
作者吴国盛,本文为2007年4月9日在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生课堂上的讲演,选自《反思科学》
今天我们讲技术,上次来讲过一次科学。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技术时代,离开了技术就无法生存。今天我们要从哲学的角度对技术做一个考察,这个题目与科学的题目有所不同。科学是依赖于文化的,不同的文化传统有不同的科学。中国人有中国人的科学,西方人有西方人的科学。技术比科学还要基本一些:技术是人和动物的区别之所在。过去我们对人的定义就是会制造工具和使用工具的动物,这个定义持续了好几百年。但是到了20世纪,英国有个很有名的灵长类动物学家珍妮·古道尔(Jane Goodall)孤身一人到非洲丛林里考察黑猩猩,发现黑猩猩是可以制造工具的。黑猩猩能把树枝弄下来,把树叶撸掉,把树枝插到洞里去钓白蚁吃,这个过程就是制造工具和使用工具。她的观察结果改变了人们的印象。后来在灵长类高级动物实验室也发现同样的问题,在屋子里吊了一串香蕉,除了几个平放的木箱什么都没有,大猩猩是够不着的。但是它懂得把箱子堆起来去够香蕉。所以现在人们一般不大讲制造工具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主要标志。不过我们必须知道,技术还依然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个重要标志。
今天我要从三个角度来说技术,第一,什么是技术,第二,现代技术的本质,第三,现代科学的技术本质。过去我们有种看法认为现代技术是现代科学的应用,现在新的观点认为,现代科学是现代技术精神的最早逻辑体现。这些想法都是比较新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我们今天不用ppt。ppt是一种新的教学工具,但它不是中性的。每一种工具的运用都要适应、助长并最终培养出一种思维方式。我认为,ppt的使用培养的是观众而不是听众,并不总是一件好事情。今天不使用ppt,是希望鼓励大家倾听。我们这个时代用眼多,弄得事物都成了“过眼烟云”,但缺少倾听的技术和习惯。在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中,听的能力的培养更重要。现代社会是传媒社会,诸位都是传媒大学的博士生,你们一定清楚,传媒不光要培养表达的欲望和技巧,还要培养倾听的习惯。
一. 什么是技术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因为技术无所不在,技术就是我们的生活,就是我们的存在方式,因此很难说什么是技术,什么不是技术。没有一样东西不被技术渗透。要是用定义的方式来给出什么是技术的话,多半会令人失望的。我想采用旁敲侧击的方法,迂回的获得一些关于技术的规定性。我们先从人讲起。
大家知道人作为动物,是有双重缺陷的。第一个缺陷是,人是早产的动物。生理学表明按照人脑的容量和寿命来折算的话,人类的胎儿应该在娘胎里孕育21个月才算足月。但是,孕育二十多个月的胎儿脑袋会特别大,就会生不出来,因为直立行走使得女性的骨盆不能特别宽,太宽不利于直立行走。所以只有处理好了这一矛盾的人类分支,也就是早产的一支,才在进化中保存了自己。今天的人类婴儿生下来以后完全是无能的,跟所有的动物都不一样,动物从一生下来没多久就可以自己活动,只有人生下来以后有一个漫长的哺育时期。所以严格意义上讲,人的绝大多数能力是后天教育的结果,人的大部分本质都是后天形成的。
第二个缺陷就是人在生物学意义上没有一个指定的特殊位置。我们知道,所有的动物几乎是不需要工具的,因为它与生俱来有一种天赋,像鸟生下来就能飞,老虎生下来就会捕食。用基督教的话说,上帝在创造它们的时候就给它们指定了本质,通过这种本质获得自己的生存方式,但独独人类没有自己的本质。希腊神话里有爱比米修斯(Epimetheus)和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的故事,这个故事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天神造完所有生物以后派这兄弟俩分配每一种动物一种能力,爱比米修斯负责分配,普罗米修斯负责检查。但是爱比米修斯很马虎,没算计好,分到人的时候能力分光了,结果就什么能力都没有了,使得人缺乏先天本质。普罗米修斯在检查的时候发现人没有任何能力,觉得很不好,就把火偷给了人类。宙斯知道了以后很不高兴,惩罚了普罗米修斯。在这个故事里,火就是技术的象征。
这个神话其实表达了远古人类对人本质的基本认识:人是没有本质的动物。某种意义上说人的本质是通过技术的方式被自我塑造出来的。刚才说技术的本质无法定义,恰恰是因为人的本质无法定义。人的非本质和后天规定性向我们反过来揭示了一个重要的秘密:技术在哲学史和思想史上之所以一直不受到重视,就是因为人们持有一种本质主义的观念。从柏拉图以来,西方思想史一直把人看作是可以思维的动物,思维、理性、推理这样一些思想活动被看作是人的本质。所以从希腊开始,技术就没有进入西方思想家的视野之中,对技术的反省也一直没有思想资源可以援引。技术哲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在西方也只有三十年的历史,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西方的哲学传统和科学传统都不重视技术,认为技术很不重要,没有思想内涵,掌握技术的都是工匠,都是些社会地位低下的人。就是现在技术很重要了也被认为是一种科学的运用。所以技术哲学一直被耽搁了。当然,技术被忽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技术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自我隐蔽、自我遮蔽。大家戴眼镜的时候有个体会,当眼镜很好地发挥作用的时候你是不会注意到眼镜的存在的,只有当眼镜出现问题,比如破碎的时候你才会注意它的存在。工具就是这样,当被运用的很好的时候是不向我们显现的,你是不知道有工具的存在的。因此技术在人们的生活中被忽视的原因就是它的自我遮蔽性,让我们认为它是透明的。我们有个成语叫过河拆桥,就是说我们的目标是过河,桥对于过河来说只是工具,我们只要过了河就可以了,桥在过了河达到了目的之后就变成无意义的了。技术就是被认为没有自己的目标,不值得被论证、探讨。这是我们对技术的误解,阻碍了将哲学的视野对准技术问题。
技术比科学实际上有更悠久的历史。人类历史大概有200万年,而划分这个漫长进化时间的标记主要是工具,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黑铁时代的划分是通过技术工具的种类来划分的,也就是说人类的文明史本质上就是技术史,我们通过技术的标定来取得对人类的文明的认定。所以技术应该比科学更加深刻地反映人的本性。但是可惜的是因为技术的自我遮蔽使得技术没有进入我们的视野。我们今天要重申的命题就是:技术是人的自我构造方式。
我们来看一看技术通过什么方式来构造人。首先来看人的身体构造,人的身体构造其实是通过技术来完成的。和任何动物都不一样,人的身体是自我雕饰的。我们手脚的运用和大脑的运用实际上是相互映衬的,大脑的发展和手脚的分工有关。人的手的运用是在制造工具的过程中发达起来的。马克思曾经说任何动物的手不管怎么训练都不能像著名的小提琴家帕格尼尼的手那样拉奏出美妙的音乐。因此,人的手和脚是后天技术发展的产物,是人自我创造的产物。今天我们参加健身锻炼,也是自我体型的塑造。化妆术是很古老的自我身体的改造。考古表明人类最早对金属的运用是用来做装饰的,而不是用来做工具的,是身体的自我美化。人的最早的觉醒是对自己身体的觉醒,对身体的自我塑造是人类自我塑造的第一步。整个技术的演化史都能在人身体的改造中体现出来。过去,对身体的研究和对技术的研究一样都被人忽视,人们都相信人类最重要的是灵魂、思想。但实际上心灵和身体是不能被区分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身体作为人类最基本的工具记载了人类一切的进化成就,它也反映了社会关系。没有一种社会关系不在身体上打下烙印,因为每一种压迫都在身体上体现出来,古代奴隶主在奴隶的身上烙下标记,这只是一个最外在的标志,而所谓顺从、谦卑也要通过身体来表达出来。当代西方哲学尤其是法国哲学开始很重视对身体的研究,尤其是女性主义者。现代人们穿什么衣服,怎么打扮也都是依据自己的身份、社会地位来进行“再装修”。整个化妆术,身体的再创造术在过去都被认为是小事,现在已经被重视起来了。身体开始复活,开始说话了,这是20世纪至今西方哲学一个流行的思潮。在身体的构建中,每一种方式都是一种社会关系的烙印,通过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反省,就会发现里面有很深的文化积淀。
我们再来看看人的自我塑造过程中感知觉的塑造。在我们过去学的方法论中,感知觉是完全客观中立、不带感情色彩的观察世界的通道。其实不然。20世纪科学哲学一个重要的研究成果是确立了观察渗透理论,这个理论表明,任何人的看都不是中立的,每一种看都是带有前见的。有一个很有名的格式塔心理实验可以很好的说明这一点。这个实验让不同的人看同一幅图,结果有的人会看成是少女,有的人看成是老太太。这个实验表明我们的感知觉已经被教化了,眼睛不再是单纯的光线通道,而是随着经验被充分的人化了。中国古代的字里面很多都是带“足”字的,意味着用脚走路的方式,现代人由于不大关注怎么走路,对走路的方式不太敏感。以前有个笑话说,有一个秀才走到了一个大沟前面,不知道怎么过去,旁人告诉他蹦过去,他就两条腿合并着蹦,结果掉到沟里去了。他责怪旁人,旁人说你两条腿并拢怎么蹦得过去。秀才说,那你得说“跃”而不是“蹦”。当然今天我们不大关注踏、跃、蹦、跳这些词的区别,因为现代生活使我们身体里的很多部位正在丧失敏感。不同民族因为不同的环境不用的文化,有着很不一样的感知方式。据说住在雪山上的藏族人对雪的颜色有多种描述,我们汉人的感知却只是雪白雪白,我们根本看不出雪的多种形态。有个故事讲美国一个人类学家到太平洋群岛上的一个土著部落里,拍摄土著人的生活场景,还试图在电影里引导他们爱护环境讲卫生,据说片子拍出来之后,土著人根本看不懂,那些土著从来没有看过电影,看到电影的时候一直没有表情,他们什么都没看出来,不知道电影意味着什么。在放映了十几分钟之后开始热闹起来,纷纷议论直到电影结束。人类学家很奇怪,通过翻译知道他们在讲火鸡,而这个火鸡在电影里只出现了1秒钟。他们对火鸡感兴趣是因为火鸡是他们这个民族带有宗教意味的动物,他们最熟悉。这个故事就是说我们的感知觉已经被充分的人化,眼中的世界已经不同于其他动物眼中的世界了,我们的感知器官是通过种种技术来校正规定的。眼镜其实也是对器官的有效的驯化。这都说明人的身体是自己塑造出来的,对身体的塑造是文化最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古人讲“坐如钟、立如松、行如风”表面上看来是对身体的要求,实际上包含了对人的品性、生活状态和精神风貌的要求和训练,这都是通过身体来表现的。所以说古人的直觉里,精神和身体是不能分开的。现在认知心理学者、人工智能研究者都开始认为身体对思维是有影响的,没有身体,思维将不可能存在。有个人工智能专家设计了一个机器人服务员,但这个机器人只能解决常规问题,因为它没有身体,很多问题不能解决。对一个汉人来说用手抓饭是不合礼仪的,都用筷子来吃;一般人吃饭也都是坐着的,但站着吃饭也不是不可能,并且坐着的时候是膝盖往前的,但机器人并不知道,这些都没有进入他的程序,对于客人的很多状况都不能应对,因此他不能恰当的接待客人。我们说“设身处地”这个词很好,因为身体的知识实际上已经把生活中最基本的存在状况都包容进去了,只要充分运用身体,就能够应付大部分东西,相反,如果身体失效了,即使聪明如电脑,也不能与生活世界中的大部分东西相协调。现代认知心理学和人工智能都越来越强调机器的“设身”技能,要真能和人类世界接触。
我们的认知系统已经被技术高度渗透,技术在人和世界之间形成了中介,在人和技术世界之间没有绝对的区别,只有相对区别。技术可以作为人身体延伸的器官,比如说汽车。人对于身体尺度有很深的认识。一个熟练的汽车驾驶者,看到两个杆子之间的宽度就知道能不能从中过去,并且怎么过去才能不撞杆,不用亲自下车去量。当汽车被驾轻就熟的时候,就成了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驾驶起来就会非常自如。不过我们需要注意,世界、技术和人之间有重叠之处,当技术成为人的一个器官的时候就是与人重叠的。整个人就在技术的汪洋大海之中。人和世界之间的界限不明确,身体本身是个界限,但身体和世界的界限具体在哪里并不清楚。比如我们的身体需要呼吸,这就和世界之间形成一个圈,通过氧气的中介将人和事件联系在一起,区分不出身体的内部和外部。所以人和世界的边界被技术模糊,同时也被技术塑造。技术决定了人和世界的边界,不同的技术就有不同的边界。
第三点我们来谈谈思维的塑造。古希腊人认为思想是最纯粹的,不依赖于任何外部环境,包括技术。这个观点看来是有问题的。不同的民族之所以有不同的思维方式,首先一个原因就是有不同的技术类型,中国人的技术类型和西方人的技术类型不一样就会在思想中出现很不一样的推理方式。数学中有个毕达哥拉斯定理,中国人叫勾股定理。希腊人是用演绎法推证出来的,中国人的证明则是通过角度的变换非常和谐的证明出来。这里显示的差异是与技术的使用有关系的。中国人早期使用算盘,算盘的特点就是一边算一边抹去过程,只有结果,导致我们的数学不重视推理过程。而西方人强调推演过程,从欧氏几何传下来的演绎思维一直是西方数学思想很重要的因素。中国人数学工具的使用在某种意义上改变了我们的思维方式。所以技术对思维也有规定作用。今天我们过多的使用计算机必定要使我们的大脑的计算功能大大退化。过去我们嘲笑美国的小孩因为使用计算器而不会算数,今天我们的孩子也是这样,这都是因为对技术的使用使我们的大脑放弃了一些可能的思维方式。
刚才我们讲了人的肢体、感知觉和思维被技术所构造,其实世界也是被技术构造的。只有人才有时间的差别,有世界的呈现,动物就没有世界的差别。过去我们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就是说没有一个伟大的人物来启蒙,人们就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黑暗的特点就是没有差别,哪儿都是一样。人成为人之后首先就是引入了差别。卢梭在讲人类不平等起源时说第一个人跳出来说这块地是我的,这就是私有制度的起源。但是他忘了一件事,在这个起源之前人类首先要有差别的意识,就是说有你我的差别。没有差别就没有世界。我们的世界是由时间和空间构成的,时间空间的基本标志就是差别。同一个时间你能区别这儿和那儿,这就是空间的区分。而时间,看来就是区别本身,即在同一个空间你能区分彼此。
作为差异的空间和时间是如何体现出来的呢?时间空间的区分恰恰是由技术构造的。过去在空间哲学里有个争论:空间的本质到底是一个实体还是事物之间的关系?有人说空间就是一个实体,一个东西,但是,所谓的空间本身,不就是什么都没有吗?,什么都没有怎么能规定空间呢?现在人们都倾向于认为空间是物体之间的关系。牛顿和莱布尼茨就此有过争论,现在看来莱布尼茨要更胜一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支持他的观点。没有物就没法子谈空间。从广义上来说,没有技术就不能开辟出空间。建筑的基本功能就是开辟出一个生活空间。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当你站在一个房屋的废墟的时候会产生巨大的荒谬感。试想一下,在你所站的地方曾经是一些人的生活世界,由墙壁、屏风、帘子、篱吧、树墙等分割出人的生活空间,如今烟消云散,一个世界的消失,怎能不令人震惊。建筑很大程度上是文科的课题,而不仅仅是理科和工科的课程,因为它事关人的生活世界的构造。没有纯粹的空间,空间是通过技术开辟出来的。这个技术包括身体技术,身体可以告诉你绝对的上面和下面,比如站上去,躺下来,而且这种身体的状况本身就是精神状况的体现,比如说昂起高贵的头颅的说法。空间的构造通常是通过建筑技术来实现的,建筑划定了生活空间,划定了人的地位。吃饭的时候谁坐上谁坐下是空间方位的不同。今天的教室是按照现代技术划定的,教师站在高处,学生坐在低处方便倾听。知识的流动是由高往低的。
时间的构成更加明显,时间并不是从来就如此,在漫长的原始社会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的时间工具就是太阳,但是这样的尺度现在已经被打破了。手表作为现代最重要的机械整个改变了人的生活模式。我们经常开玩笑说,现在人说该吃饭了,那不是因为饿了而是因为时间到了,该睡觉了不是因为困了而是因为时间到了。现在时间的划分是通过钟表来划分的。古代每个民族还有自己独特的时间划分技术,游牧民族往往以羊群的生育周期为尺度来调整生活节奏,农业民族就是以农作物的成熟周期来划分时间,栽培技术和驯养技术决定了时间。现代技术产生的是高度整齐划一的节奏,全世界所有的人迈着同一个步调。这也意味着我们现代的生活是单调的,全球化时代过得是完全一样的生活,而这种生活也会使得文化变得单一,缺乏多样性。传媒的时代本质上是一个将世界拉平的时代,传媒本身受制于这个时代的基本节奏,这个节奏是由现代技术时间决定的。比如中国统一使用北京时间,但这并不一定科学准确,像新疆和北京差了好几个小时,有的地方夏天到晚上11点天才黑,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作为一项社会技术,钟表规定了社会节奏,体现了社会秩序,所以技术对世界的划定是无微不至的。
空间和时间被技术划定了,我们的世界构造的基本框架也就被技术划定了。我说这些就是要强调一点,技术不是中性的。我们过去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讲法,就是技术是价值中立的。因为技术是被人使用的,具体做什么不由技术决定,而由人决定。技术中立说里包含两个误解,一个就是认为技术是完全透明,没有内在逻辑的,第二个误解就是认为人是无所不能的。我刚才讲的就是要说明技术不是中性的,是世界和人本身的构造因素。对于技术来说,人并不是万能的,有的时候技术让你干什么你就不能不干。卓别林在《摩登时代》里充分刻画了人在现代机器里的异化。卓别林扮演的钳工一天到晚要重复拧螺丝的动作,而且稍微停一下流水线就过去了,所以对他来说是受制于机器,机器对他来说是外在的异化力量。所以说技术不是纯粹的中性,一旦开动就具有某些强迫功能。自动机充分向人们宣示一种内在的逻辑,这种逻辑人无法逃避。同时人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人首先无法逃避自己的教化所赋予的本能,让人做一些习惯上不容的事情并不容易。比如说在电视上有一个游戏,让人唱非常熟悉的歌,但只能用歌词不能用原来的曲调,这就不容易唱出来了。人对那些习以为常特别是通过技术的方式教化出来的东西往往不能主动选择,技术本身有一种惯性。我们的身体首先是按照惯常的方式来运作。我们用惯的工具也一样,一旦换了就会不适应。相反,对于你用过的工具是和你融为一体的,你可以如鱼得水的运用。什么样的工具使用惯了,就意味着一个生活世界已经形成。对于一个用惯了锤子的人来说,世界就是他的钉子。
今天讲得第一个方面,什么是技术?一言以蔽之,技术是人类存在的方式,技术是人类自我塑造的方式,技术是世界的建构方式,技术是世界和人的边界的划定方式。当人和世界融为一体的时候,技术隐而不显。
二. 现代技术的本质
现代技术慢慢成为人的异化力量,本来是为了造福人类,增进人类物质福利的。但因为技术的广泛运用反而使人无所适从。有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曾经说过,我们人类发明了很多工具,本来是要让人类更加悠闲,可结果却是技术越发达,人类越繁忙。人类已经不能过一种宁静的生活了。大家知道现在劳动和休闲是分开的,而在过去是不分开的,丰收的季节劳动是一种巨大的享受,看着劳动成果马上要出来十分的欣喜,像诗歌一样的生活。但到了工业化社会,现代技术造成人类的劳动是单调、乏味的劳动,在巨大的机器怪兽面前,人也成了渺小的工具。所以有人说人不是技术的主人,而是现代技术的传宗接代者,技术通过人来不断地延伸自己,人不断地按照技术的逻辑来运作。结果是人被技术赶着走,人对技术的不断创新实际上是技术实现自己的进化,人是技术进化的工具和手段。现代技术给人造成的尴尬局面就是,人在技术面前是无能为力的,技术本质上是具有内在逻辑的东西,使得人类不知道该怎么办。技术不断地优化自己改变自己都是通过貌似人的主动行为实现的,实际上这是技术要求人这么做的。后果是技术越来越发展,而人越来越摆脱不了现代技术。现代技术的特征主要有:
现代技术是一个普遍化的技术,是一个整齐划一的全球化的技术。古代技术是本土化、生活化、人性化的,很多技术都与人的生活有关的。生活在不同地区会熟悉不同的技术,可以说过去的技术都是多元化、因地制宜的。但现代技术的特点就是力求超越地方性,所有技术都希望是普适的,到哪里都可以运用。比如我们现在的标准化作业,流水线生产都是现代技术的思想。
现代技术是具有挑衅性的技术,不是适应性的。人生活在自然界中很大程度上是对环境的适应,因为外在环境的力量是巨大的,难以挑战的。而现代技术则是充满了对自然环境的挑战,要求打破自然的格局,改变环境。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是近现代人的理想,但是这种理想其实是有问题的。我们对于技术一方面是依赖,另一方面又自以为能控制技术,其实根本控制不了。实际上技术本身并不可靠,而这种不可靠又是难以预料的。现在讲环境污染,环境失调,食物毒素增加这些问题,都是技术造成的后果。在这样一个现代技术面前我们会想到我们的古代技术,古代人也酿酒、做醋,有很多食品技术,是没有问题的。所以现在人们怀念古代技术,实际上这些技术体现的是对自然的顺应,而不是挑衅。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现在技术的特点就是挑起,无中生有,要在自然中制造一些事件。
现代技术倾向于把世界看成是预置品。就是把自然界看成一个能源库、原材料库。对世界的预置保证了我们对世界的控制和征服。如果在人的眼中处处都有神灵存在,都有特定的意义,什么都不能动,我们对于世界就不会采用这样的态度。相反,如果我们眼中的世界只是一些原材料的话,世界慢慢就会成为一个大的垃圾场。对我们来讲,世界已经被事先确定了,就是被我们盘算、摆弄的对象,自身没有特定意义。这就是现代技术的思维。
这种技术很快就会走到极限。第一个极限就是现代技术是不可预测的,现在的风险理论认为,现代技术里蕴含的巨大的不确定性给人类带来了威胁。过去我们认为人是可以完全控制技术的,即使出现小的问题也可以解决,这是早期技术中立说的强大后盾。但现在人类越来越发现随着技术系统越来越复杂,技术本身呈现出极度的不确定性。有一年北美地区出现大规模停电,人们开始反省在美国这样一个高科技国家怎么会出现大面积电网的瘫痪,结果人们就发现巨大的电网的联网系统非常复杂,这一系统就呈现出不确定性,对某种效应非常敏感,一个小地方出现问题就会被慢慢放大,造成全面崩溃。所以说技术并不是完全被人类控制的,自身的逻辑具有不确定性。
另外,现代技术非常庞大,是一个无所不在的网络,所有人都在这个网络里面,身在其中而不自觉。在现代技术的包围下,你能够想到的摆脱技术的方法就是使用其他的技术,所以实际上无法逃脱技术本身。比如说为了放松身心而加入某一旅游项目,可是每个旅游项目实际上是工业机器的一部分,是旅游工业,虽然你希望放松身心,但现在的旅游方式是采用更加工业化的方式,让你的感官获得更多的刺激。你自以为获得了放松,其实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放松,更紧张了。现代技术的无所不在使得你无法逃避。我们依然以为技术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殊不知我们早就无法掌控了。
第三个极限就是现代技术所带来的问题,已经不能通过自身得以解决。比如说现代技术可以通过量的线性增加来提升能力,而单项的线性增加对人来说是没有可能实现的。人的身体结构是有限的。现代奥运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现代技术的榜样,更高、更快、更强的口号其实是反人性的。通过长期的系统的训练让人达到身体的极限状态,而这种极限本来是不必要的。竞技运动从来不是提高人们体质的合适方式,现代竞技运动本质上是商业活动,是现代工业系统的一部分。现代奥运会与古代奥运会已经不是一个性质了。奥运会性质的变化反映了现代工业技术的思维方式已经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每一个方面。现代奥运会产生的运动员的成绩对他们的身体实际上是有损害的。但即使是这样,人们还是不断地希望提高自己的成绩,所以兴奋剂与现代奥运会如影随形,并非偶然,有其必然的逻辑。人本身是有极限的,不可能跳得更高、跑得更快。极限是难以突破的,而现代技术的理想就是不断突破极限。事实上,整个自然界也是有限的,如果你人类在地球上都无法生存的话,去别的星球更无法生存。人类不可能离开地球。希腊神话中的安泰只有站在大地上才有力量,把他的脚提起来他就没有力量了。人类也是这样。现代技术还没有注意到整个世界是个有机体,现代技术就像一把刀一样把这个有机体切开,但是它没有注意到这个有机体自身有着生长的力量,可以生长出很不同的类型。因此,随着技术的切割,世界机体也在变化着自己的形态。医学在过去一百年有了很大发展,但是医学并不能消灭所有致病病菌和病毒,因为随着技术的变迁,病菌和病毒的谱系也在改变。过去人们容易得的是传染病,但这些病在现在很多都不具威力了。现在对人类有威胁的新的疾病谱系又出现了,人们开始有各种各样的代谢性疾病,像心脑血管疾病。单纯按照过去杀菌治疗的方式没有用,相反,生活方式反而是今天许多疾病的原因。
这对我们产生的启示就是,我们应该去寻求新的与世界的和解方式,单纯用强力方式是不可以的。我们在地球上产生的能量已经是宇宙中最大的了,核能技术已经可以在地球上形成一个新的太阳。但是现代人类就像一个拿着手榴弹的小孩,不知道如何控制。所以是非常危险的,容易失控的,并且风险非常严重。而这些问题又不能通过自身来解决,只能通过改变其单一性、普适性,发展本土技术、多元技术来进行制衡。如果只依赖一种技术的话,这种不确定性就会非常大,如果有多元技术就可以对待这种不确定性。本土技术的意思就是限制普适性技术,关注适用性技术。现在的问题是不关注本土性知识和本土性技术,一味迷恋高科技,经常产生杀鸡用牛刀的笑话。一个普通感冒去医院也让你做很多化验,花好几百块钱病也不一定能治好。实际上感冒是自身机能的反应,不吃药也会好。
现代技术必须要回到生活状态,回到生活状态之后你会发现很多技术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比如说克隆技术。很多大而无当的技术也没有必要去研究。按道理,探索世界奥秘是有必要的,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探索都代价巨大,这样就有一个是否得不偿失以及谁来承担代价的问题。所以我们主张技术发展应该越来越朝着人性化、生活化、多元化发展,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克服现代技术带来的问题。
总结一下,现代技术是普遍的、单一的技术;是挑衅的技术,是要对自然界有所改变的力量;还是自我封闭的,让人无法逃避的。饮鸩止渴是现代技术面临的普遍心态。大家看看中国目前的环境状况就知道,这种发展是完全不可持续的,所有的江河都或轻或重的受到污染了。环保现在实际上是政治问题,因为环保问题不能完全公开,一旦完全公开就会激起民愤。我们的发展可以说是白发展,就是说我们目前发展取得的成就和环境的代价相比,恐怕是得不偿失的。滇池在十年之间全部被污染,当时取得的经济收入不超过一个亿,但是现在治了20年,超过了50个亿还没治好。淮河在20年之内被污染,治了十年投入了一千多个亿还越治越差。可以说在环境污染和治理过程中,现代技术的逻辑是无处不在的,人们一开始总以为通过技术发展可以解决,但是越发展越没有办法。这个问题实际上是现代技术的穷途末路。我认为现在这种发展是没办法持续的。发达国家是通过自己占据边缘,让其它国家和人民被甩到边缘的方法来维持自己的现代性发展。被甩到现代化边缘的人非常悲惨,他们提供廉价的原材料、劳动力、商品市场和垃圾的存储地,承受工业化带来的伤害。但是所有的工业化最终都会产生边缘与中心的分化,通俗说现代化就是要找下家,没有下家就没法将现代化继续下去。过去中国现代化是通过城乡分化来实现,中国的农村就是广大的城市现代化的下家,但是随着现代化的进一步发展,农民和农村再也不甘于当下家了,于是,中国的现代化在自己的地盘内就找不到下家了。最近开了非洲会议,很显然,中国是希望让非洲成为中国的下家,其实非洲人是很警惕的。这差不多就是现代技术的不归之路。
三. 现代科学
最后我们讲一讲现代科学的技术本质。过去我们总说现代技术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得到了科学的帮助,被科学化了,而古代技术都是一些经验的东西。这话也对,尽管不全对。蒸汽机的发明就没有用到什么新兴的科学,科学转化为技术是19世纪以后的事情。但我们今天要讲的,是近代科学的本质问题。是什么导致近代科学能够转化为技术的东西?前面我们讲过,技术的东西未必是技术的本质之所在,而相反,只有在技术的本质先行驻入,技术的东西才称得上是技术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科学必定是比现代那些技术的东西更早受着技术本质的支配。
现代科学一开始就已经把现代技术的逻辑深深地贯彻进来了。第一,现代科学是以它的实验取胜的,它是实验科学。什么是实验科学呢?有人说过去也有做实验的,也有搞观察的,那为什么只有现代科学被称为实验科学呢?现代科学作为实验科学和古代的实验观察不一样在哪儿呢?现代的实验是可控实验,是以实现某种可控制的目标为基础的。你知道这个实验是物理实验还是化学实验,就是因为在实验之前这个实验能达到什么样的结果,你已经有所预期了。就像我们跟人讲话,提问题,你在提问题的时候对你的回答已经有所预期,回答者也一样,他得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如果他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也就是不知道你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他会觉得很茫然,希望你再问一问究竟想知道什么。所以一个问题的提出包含着对结论和答案的某种预期,对答案的某种限定,否则这个提问和问答过程就难以开展。同样,现代科学的实验过程它也是这样一个人与自然的对话过程,每一种实验,每一类别的实验都预示着它的结果是什么类型的,你知道它是一个化学实验,还是一个物理实验,或者生物学实验。如何知道的?这就是“预制”在发挥作用。所有的实验都是一种预制,这是实验的一层意思。
再一层意思,实验服从于控制的目标。古代科学和近代科学一样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对话,但近代的对话是一种逼问、甚至是拷问,目标是奴役自然、控制自然。近代科学希望通过实验发现规律,这个规律将告诉我们,我们的目标对象经过我们施加的某种刺激之后,它会有什么样的反映,通过一个输入它会产生什么样的输出,这是我们现代科学所感兴趣的。输入会产生什么样的输出,我打他一下他究竟是掉头就走,还是冲我奔来呢,要搞清楚,只有搞清楚这个我才能控制这样一个东西。控制这个动物,这条狗,或者是这棵树,等等,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要通过规律串起来,网罗起来。人也不例外,也要串进来,网进来,就是个体和群体行为规律的研究,社会规律的研究等等。通过掌握这些可控制的规律,我们可以更好地把握世界的运行方式,可以更好地支配自然,支配世界,改造世界。所以我们说,现代科学在实验科学这个意义上,首先忠实地实现了现代技术的一个基本精神,就是控制精神。
第二,现代科学是用数学的。过去科学其实也用数学,希腊科学全是数学,但是希腊数学和现代数学有一个重大的区别:希腊数学是有限数学,现代数学是无限数学。笛卡尔的直角坐标系的发明,牛顿微积分的发明,都是无限数学重要的里程碑。有了坐标系这个世界的框架,数学作为先定的框架这件事情就基本确立了。这个“座架”的架和“坐标”这个东西很有关系。过去我们谈一个事物的时候,我们是通过描述这个事物与其它事物的关系来进行的。通过描写这个事物跟其它事物的关系,来获得它的规定性。但是这个坐标系出来以后,世界上的事物便都按照它在坐标系上的位置关系来确定,这个关系本质上是坐标关系,是数学关系。今天我们说方位,通常讲东经多少多少度,北纬多少多少度,这都是现代的事情,过去问我们家在哪里,回答则通常是什么一条大河的河东或者河西,洛水之阳或之阴,那边有个山,山上种了什么什么树,比如满山都是桃树,河里经常有什么……通过一种环境形态的表述来确认家乡的位置。现在是按坐标系,是按照普遍化的、数学化的语言来描述的。这个坐标系,意味着坐标是可以无限延伸的,意味着现代科学处理的是一个可以无限扩充的事物。这里包含着技术理性那种无穷的意志,而人,也被筹划成无穷意志的代理者。 实验不再是以前的实验,数学不再是以前的数学。是什么导致现代科学的实验和现代科学的数学跟从前不一样了呢?答案是技术理性的先行支配。正是它对科学的先行支配导致了现代科学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现代科学不再关注一切规律,而只关注控制的规律,不再研究有限的数学,而要研究无限的数学。因为什么呢,因为现代科学提供了技术理性挥发的一个基本的工具和舞台,那就是我们宇宙本质上是无限的,人类的舞台本质上是可以无限扩充的,我们人类的活动本质上是可以不断地放大的。这种无限的世界,无限的意志和无限实现的愿望,在今天开始遭遇到问题。现代很多新的学科,慢慢把有限的思想引到了科学之中。
我们知道大爆炸宇宙模型就认为宇宙是有限的,因为有引力作用的宇宙不可能是平直的,一弯曲,就可能是有限的,是封闭的。量子力学认为物质不能无限地切割下去,割到一定地步,割到“夸克”这一步,就不能再切了。不是说我们能量不够,而是原则上切不下去了。这是现代科学的基本理论部分开始呼唤有限性。对有限性的回归也体现在很多新的学科里面,比如说非线性科学,生态科学,系统科学。它们认为在我们的整个物理系统中,简单性的东西只是一个局部现象,是一个有限的现象。过去拉普拉斯时代认为,整个宇宙都是“透明”的,现在来看,线性的规律只在有限的范围的起作用,是一个理想状态。这些新学科越来越把有限性的思想引入了进来。过去我们认为世界是无限的,科学是无限的,人类的智慧是无限的,这些个思想确实是镶嵌在整个时代精神之中的。
再回头来看现代科学的古典时期。牛顿第一定律本身包含着一个全新的世界构造,世界被认为是三维空间加一维时间,物被认为是一个能够在时空中定位的东西,它的运动被认为是位移运动,被认为是时间和空间的某种函数。过去那样一种天上和地下的区别不存在了。宇宙空间的均匀性被默认。牛顿第一定律是以公理化的方式出现的,这意味着整个牛顿科学世界都是从它推出来的。公理化就是我们刚才谈到的“预制”。什么是一种预制?预制的意思是我事先已经搞清楚了,我原则上已经知道这个东西了。现代世界图景的公理化本身正是一种技术构造。通过一种对时间空间的预制,通过对运动的预制,对物质的预制,我们世界整个被预制出来。一个崇高的理想也被预制,那就是拉普拉斯的理想。我们只要了解了整个宇宙的方程,它的力学规律,它的初始条件,我们就可以原则上知道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的未来,都清楚了。既然都清楚了,那我们人类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们知道我们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因此我们才会有大无畏的英勇气概,我们才能无后顾之忧大胆地往前走。但是这样一个透明的,无限透明的这样一个世界图景,在今天遇到了挑战。世界并非如此“透明”,我们并不能实现拉普拉斯的理想,我们在自然面前还是要老实一点好。很多事情我们是算不出来的,很多计算是不对的,未来的不确定性是我们难以避免的,这种不确定性对于我们人生在世来说是基本的。现代科学试图抹掉这种不确定性,恰恰是它的一个问题。它抹掉了一个意义的世界,它在展开一个透明的,无穷透明的,无穷可预测的世界的同时,扼杀了一个意义世界,使得我们今天的文明面临意义危机。因此,我们似乎可以说,现代科学的本质还体现在对于意义的消减之上。它当然不可能消减意义本身,它消减的只是意义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它导致了意义的单一化。
表面上看来,现代技术得益于现代科学,现代技术因着现代科学而威力无比,可是从本质上讲,是技术理性事先支配了现代科学的发展。所以我们看到,在技术理性的控制之下,现代社会的每一个群落都可以说是企业,现代科学共同体也是企业,基金会也是企业,到处都是企业,每一个研究人员他以一种企业的方式来做投入产出的评估,投入嘛,当然就经费了,还有人力资源,产出就是什么SCI这些东西。至于成果本身究竟意味着什么先不管它,它能带来什么后果也先不管,除非这个后果能够纳入我们这个企业的运作之中,我们才会考虑。宗教体制,政治体制,艺术体制,体育事业,旅游事业,各种各样的文化事业都被纳入到技术这个框架之内,现代科学也一样,甚至应该说,现代科学最早地表达了现代技术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