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坡这几年
Indeed, for a child, home is where his parents are and where he feels happy and safe. He doesn’t need a country. (摘自哈金《 A Free Life》)
滨海湾花园2013年我生病了,老公为了减少上班路上的奔波,在网上公布简历准备换工作。那时一家猎头公司找到他,一番电话视频面试通过后,他就被新加坡一家公司录用了。之后他做好了被欺骗的打算,先一人前往新加坡。十一月我也辞职飞了过来。就是这样的偶然机会,我们来到了这个小小的岛国。
2015年大女儿出生时,老公曾提出辞职,但老板提薪留住了他。一年后我们一家人团聚,就此留了下来。大学毕业后那几年在国内也是漂泊不定,现在是要漂泊异国了。
2016年第一次全家人申请永居,三个月后就被拒了。日子久了,渐渐明白很多在坡中国人的无奈:回不去的中国融不进的新加坡,归国无期,留下无望。
2019年6月二女儿一岁后,第二次全家人申请永居。我们在等待中煎熬,补资料、更新资料,终于在今年十月份通过了申请。也许企盼时间太久了,最后反而没有了太多兴奋和惊喜。来坡七年,原来我们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身份的变化并未给生活带来什么太大改变。
新加坡人口多资源少,这些年永居和本国人的待遇差距越来越大。永居并非永久的,需要五年更新一次,若主申请人连续三年没有工作就会取消资格。我们最直接体验到的由于身份不同带来的最明显差距体现在医疗费用和幼儿园学费上。比如医院和综合诊疗所的挂号费按照本国人、永居和外国人分三个等级;大多数幼儿园的学费分本国人和永居/外国人两个等级,二者可相差三四百新币。因为我们老二也要上幼儿园了,老大的学校学费明年要从原来的一千新币提高两百多新币,权衡之下无奈只好让老大换学校。我们重新选了一家教会幼儿园,他们的学费没有本国人外国人的区分,这样算下来一年两个孩子可以省一万多新币了。
的确,这里并非完美的乌托邦。天气终年高温湿热,孩子们不知道区分四季。被蚊子咬了,担心会不会得登革热。孩子们梦想的带土地花园秋千的大房子,只能想想吧。
我也遇到过爱投诉的新加坡人。曾经我手残每周剪一两次阳台羽衣茑萝的残花种子,低一点的地方没办法都拿起来,就直接剪了让种子掉下去了。虽然也曾考虑过是否会掉到别人阳台上,但也不以为意。一楼的邻居也许实在忍无可忍了,终于敲开我家大门,给我看他拍下的他家阳台栏杆处的残花种子证据,他们要亲自捡起来,希望我不要再剪了。我只好连声抱歉,最后把所有羽衣茑萝都清除了,免得落花种子再掉下去。还有一次由于产品运送误会,曾经被网络卖家嘲笑我的外国人身份还被她以报警相威胁,因为我点击没收到物品(后来物品才姗姗来迟)害她被封号让她遭受损失。我真是委屈,一言难尽。
新加坡人爱投诉也害怕别人投诉,对侵犯自己利益的事显得有些斤斤计较,不近人情,彼此好像活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但也因此对身边的人多了一点体贴和考虑,这是另外一种无形的约束和监督吧。其实新加坡人很守规则,在斑马线人行横道定会停下礼让行人。可一旦该你遵守规则让他们时你不让,他们就会很生气。说得不好叫小心眼缺少宽容,好听点就是人权至上。如果你侵犯了他的权利,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投诉,当面指出或者报警。
今年疫情之下,偶尔会有人违反阻断措施规定,超人数深夜聚会被邻居投诉报警、不好好戴口罩被罚款或者控上法庭,甚至被取消工作准证、取消永居,驱逐出境永不得进入新加坡......我们可不敢不戴口罩、不遵守社交距离,法律在这里可不是一纸空文。
植物园尽管如此,每次从其他国家回来,或者只是坐在汽车里望着车窗外翠绿遮阴如伞状的雨树,这里总能给我一种新鲜感,或者说,一种熟悉的家的感觉。我的周围很少见到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广告,建筑外围的装饰广告横幅极少。道路有绿树遮阴,高速桥梁底部绿植满满,让人忘记了冷冰冰的水泥堆砌。组屋周围设施齐全,必备邻里小公园、儿童游乐场、食阁中心,公交出行很便利。虽是弹丸之地,却依然保留面积颇大视野开阔的大公园、湿地、自然保护区,蓄水水库保护管理得当,沟渠干净无污染异味。这里的生态环境让人感叹,你可以在路边偶遇蟒蛇、野猪、穿山甲,在沟渠水库湖泊偶遇水獭一家,在植物园听野鸡啼鸣。
巴西立公园更有甚者,幸运的话可以偶遇野生总理,和他拍个合影。节日活动常常可见亲民议员独自驾车前来出席,没有任何官僚作风和排场,会低头弯腰随意和任何人唠唠嗑,听取你的意见。人们也不会表现出对官员高高在上地簇拥、敬畏和捧场。
蓄水池边·雨树医院看起来根本不像医院,毫无类似国内医院的拥挤人潮和车辆。国内医院外那些繁杂的餐馆小卖部药店之类,在这边医院外部是看不见的,这些都设在建筑内部。医生不会限你在几分钟之内把话说完就不耐烦打发你走了,定会认真听完你还需要补充的话。记得二女儿预产期提前,我刚在医院下车就有人用轮椅推着我到产房了。医院更像是视病人为顾客上帝的服务部门。
这里的社区华人寺庙每逢节日搞起活动来,根本没有一点国内寺庙的样子。我们所住地附近有一个宝聚寺,元旦开嘉年华活动,有小朋友们喜欢玩的游戏、充气城堡和恐龙,可以兑换礼物,吃免费冰激凌爆米花棉花糖,还有各种免费零食午餐和小礼物,大家吃喝玩得真是太开心了。春节可以在佛堂里看舞狮舞龙和武术表演,等着“财神爷”送糖果巧克力,现场有主持人和住持法师,大家欢聚在大雄宝殿三大神像下跟着音乐合唱、抢糖果、和“财神爷”合影,真是太欢喜了!有点滑稽,好想笑啊。中秋节小朋友能够看到“变形金刚”并和他合照,能够领到你想要的气球造型,听着流行歌曲,有人在佛堂跳舞......佛堂之下,还真有点不太习惯这样的热闹和违和。和中国寺庙正殿内的庄严肃穆氛围差别太大了!佛教庙宇搞这种活动真是贴地气,和国内寺庙的清心寡欲太不一样了。这是很新加坡特色的入世的宗教,除了能招揽多点供奉,也起着联系社群的作用。
寺庙里的春节联欢刚来新加坡时,让我感触最深的是这里的车辆在人行横道前都会停下来礼让行人先走。对于已经习惯随时注意给过往车辆让路的我来说,那时觉得很不习惯,觉得自己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莫大尊重,觉得自己很老大啊。行人经过时往往会摆摆手以示感谢。有时即使在不是行人横道的路口,司机也会先停下来摆手示意你先通过。后来有了孩子,推婴儿车经过施工道路、割草作业等,那些工人都会停下施工机械、割草机器,让我先通行走过一段路后,他们才会继续工作。通常他们还会和我的孩子打招呼。施工场地周围一定会保留或搭建行人通道,让你安全通行。
施工警示牌新加坡是个对残疾人和儿童非常友好的国家。所有图书馆免费进入以外,里面都设有儿童区。公园和商场设有免费游乐场或玩水场地。食阁或其他餐馆会配备婴儿椅。地铁、商场等公众建筑一般会设有轮椅通道、残疾人厕所、母婴室。有坐轮椅或代步车的乘客上下公交车时,公交车司机会亲自下车放下后门的接驳板,等轮椅或代步车完全上下车之后才回到驾驶室。
兀兰海滨公园游乐场我在新加坡遇到的多数都是很友好的人。我的二女儿出生时,没有亲人帮忙在家照顾大女儿,又不能让她在医院过夜,没办法只好让她在一个印度人家里住了两夜。因为她和这家人的孩子玩得很好,我和这孩子妈妈也很熟,孩子爸妈都是非常友善乐观幽默的人。可惜后来他们回印度了。对这件事我心里一直感激不已。还有曾经的老阿姨房东会给我们准备年夜饭;有一次我因为大女儿呕吐不止吓得半死,慌乱之下敲开印度裔邻居的大门求助才缓过神来;在CBD我找不到母婴室给二女儿喂奶只好求助于地铁站工作人员,人家便带我去只有工作人员才能进入的地盘,将休息室让给我......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乡愁越来越淡了,以致现在似乎已然没有了乡愁。虽然国内的发展很好机会也很多,但是觉得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就像李健的《异乡人》所唱的那样:不知不觉把他乡/当做了故乡/故乡却已成他乡。我觉得我真是个没心的人。
后来发现这样没有心的不止我一个。2016年高行健接受访问时自曝,自己从来没有乡愁,没有叶落归根的情结,他认为海外生活的华人,最好在哪里生存就在哪里生根,无处不可以生根。是啊,哪敢奢谈什么身份认同文化认同,那是政治议题,于我而言,割不断的是文化血缘,而家在哪里,心就在哪里,“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