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心里的那座山
父亲是个喜欢到处走走看看的人,但在生病以前,因为工作限制,只能偶尔出去。
生病以后,他的时间多了,但我和母亲却不敢放他一人出去,所以一到我们放假的时候,他就格外开心,早早着手准备出行计划。
有时候是他和母亲两人,去北京、去厦门、去腾冲,但我的记忆里,更多的是一家人的自驾游,去康定、剑阁、雅安、柳江古镇、阆中古城,西双版纳、红土地,大理丽江。
然而,在我印象里,最深刻是那一次去西双版纳的路上,去寻找他曾经的记忆,他的情怀,他的部的。
图片来自一朵小花
父亲十八岁离家从军,入伍不久,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他上了战场。见过满地的尸体,见过被冷枪打死的战友,也曾把自己的干粮分给战友,一起活下去。
战争结束,因为裁jun,父亲转业到地方,带着一身杀伐气息。记忆里,年幼的我不敢和父亲对视,我怕他,陌生又熟悉。
父亲对我的教育也带着军人作风,他从没把我当女儿看待,总让我像个男生坚强独立,遇到事了自己解决。若是我犯了错是绝对不能掉眼泪,要是被骂哭了,大概是会让他动手打我。我七八岁时候有一次,因为不守信用被父亲用皮带抽翻在床上,打了一身伤痕。
母亲来拦,父亲暴怒:“我是在教她什么叫信用!说出去的话就一定要兑现!”
时至今日,我或许不如大多女生温柔贤淑,在女红家务上不甚精通。
但我很感激父母的教育,让我独立坚强,让我不依附于他人,能昂着头,骄傲的活下去!
我渐渐长大,父亲也渐渐褪去了一身煞气,向现实妥协,逐渐变得温和平顺。
但是我知道,他的内心里依旧有一座山,那是他的军营。
于是,时隔二十多年,父亲决定去看看他的老部队,去看看他曾经为之付出青春的地方。
在往西双版纳的路上,有一个小城,叫蒙自。是父亲记忆中部的旧址所在。
但是时间太久远,小城已经变样了,父亲开着车在城里转来转去,他记忆中的地址变成了茶厂。我们一路走一路问,在大雨来临之前,终于找到了部的旧址,原来搬迁到了旁边不远的地方。
我们开车驶进去,哨兵远远的让我们停下来。
父亲和他的战友下车,远远站立观望。
我说:“爸,你把退伍证拿出来,他们应该会让你进去看看。”
父亲连连摆手,“别去,别坏了纪律。”
父亲一生要强,性格总是内敛的,感情上总是克制。我看着当时的父亲,心酸又心疼,一位上过战场的老兵,因为恪守着某种规矩,只能远远的看着他的向往。
那眼神,我太了解,有着近乡情怯的小心翼翼,还有眷恋和不舍。
这样的眼神,我第二次见时,便是父亲弥留之时。
医院昏暗的走廊上,他散掉的瞳孔望向我和母亲,深深的眷恋和不舍,但是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懂,父亲。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恍惚。
甚至有种幻觉,只要打开房门,就能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对我说:“起床了啊,幺儿。”
然而,空荡荡。
如果这世上真有轮回,父亲也许已经投胎转世,那么:
我希望,你能有一对视你如珠如宝的父母,能有关心关爱你的兄弟或姐妹,不用再担负家庭责任负重前行;
我希望,你不再受病痛折磨,健康快乐,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能去每一个想去的地方;
我还希望,你能有个更乖巧更懂事更温顺的女儿,不会在你已经听不见了,才在你耳边对你说“我爱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