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你短文.春宵
春宵记得那个晚上,下着大雨。这所校园源自一所寺庙的改建,青砖碧瓦,重重回廊。雨滴打在屋顶,叮叮咚咚,声音格外好听。春宵白天得到同桌的应允,明天可以到同桌的大姐厂里找她拿一本春宵向往已久的《简爱》。
春宵这才知道,渴望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于狂风肆虐里依然心腔如火。父母与兄长睡在长廊尽头的另一边。自奶奶从祖屋过来,要依靠父亲生活以后,学校应父亲所请又拨了一间房,春宵与奶奶各占一半住着。
春宵十四岁,在本地念中学,不太能够适应,学习成绩很勉强。父母成天脸色不愉,冷嘲热讽已是常事,他们不允许春宵除了学习之外的任何爱好,春宵节省下来伙食费买的小说书和贴画被父母撕了,听音乐和评书的小收音机被父母摔了,可她还是偷偷坚持着自己的爱好,怕被抄底的她时时躲着父母,春宵决定明天星期天,上午假装去同学家做作业,然后去借到那本书,看完它再补上功课回家。春宵练得一目十行的阅读功法,时间充足才会细细阅读。
不行!你好好在家写作业。炉子上还烧着水,中午煮米饭,等吃完饭再去同学家。父亲一句话否决。然后他转身上街买菜了,母亲还睡着,春宵无法,只得搬了小方凳拿了铅笔盒和作业本,坐在廊荫下做习题。她歪头去看坐在窗口复习的兄长,他白皙皮肤上,有细细碎碎的雀斑,大眼薄唇,态度疏离。耳边听得卟卟声,原来是炉子上的水开了,漫出来惊起缕缕白烟,春宵注意到兄长也转头看着烧开的水,并不动弹,只是冷眼看着。
你为什么不冲水?春宵很忿忿然对兄长道,兄长看看她,扭过头去,冷淡不应。春宵只得走到炉子边,拿起烧开的水壶吃力地倒进一边的热水瓶里去。然后接满一壶水再放在炉火上。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父亲买了菜回家,母亲才懒懒起身,慢腾腾地洗漱,和父亲在一旁娇笑着说话。春宵的母亲是个好看的女人,鹅蛋脸,细眉大眼,无限温存的容貌有限辛酸的姿态。兄长的相貌随了母亲,春宵不知道自己象谁多些,她并不好看,非常非常瘦,衣服空荡,头发枯黄,若是再短些,也不过小小少年的样子。
炒菜的香气从厨房那边传了过来,春宵百无聊赖地嗅了嗅鼻子,一旁的兄长见了,鄙咦地瞥了瞥她,觉得自己的妹妹一点也不可爱,象足了一只小兽,又蠢又憨,一无是处。
饭桌上春宵又提起来要去同学家问功课,父亲正挟菜放在母亲碗里,母亲觉得春宵愚笨没眼没色很不知趣,没好气道:学习这么差?什么都不会,只会丢人现眼。父亲赶忙说:让她去,在眼前晃悠反倒惹你生气。好好吃饭~他看母亲的眼神炽烈,语气柔和。兄长沉默不语。饭桌上的情愫微微吹皱一池春水,而未知未觉的春宵,只顾着欣喜可以出去了。
今天出了太阳,地上还有水渍和湿痕。春宵走了很远的路才到同桌家,同桌又磨磨蹭蹭了许久,才骑了脚踏车送春宵到大姐工作的厂里,大姐出来说:唉呀,书忘在别人的房子里了。看着春宵要哭的样子,善解人意的大姐说:要不然,你稍微等一等,我再过一个小时就下班,我们今天要在那里搞活动,下班我带你去拿可好?春宵点头。
春宵怯怯地坐在大姐的车后座,对周围人的调侃说笑声,充耳不闻,一心感受着很硌屁股的车后座。又行了好一会儿,大姐停住车,春宵才回过神跳下后座,她看向四处,似乎已近郊区,周边有大片农田,如离离原上草,眼前有一幢大屋,春宵跟随大姐跨过高高的木头门槛走了进去,整个屋子,面南背北,屋顶高耸,中间是宽敞的大房间,北面靠墙,是象香案一样的长条桌,桌上放着小只电视机,和大只录音机,大房间的两边各有耳室,春宵新奇地看着,她从小,随着做老师的父亲从一个校园搬到另一个校园,未曾见过这等景象。
嘿~小朋友,让让。一个不合时宜穿着皮衣夹克的男子,冲着春宵一声喊,拿个麦克风模样的东西跑进屋子里来。春宵呆呆木木,懵懵懂懂地侧身躲过,有些徬徨,不知所措,所以没注意看门外边,大姐被一个年轻男人拉住指着她在说什么,大姐抬起眼睛,微微回了一笑,然后走了进来,拍拍春宵亲切地说:春宵,你叫春宵是吧。书在这里,我们青年社今天搞活动,你先到旁边这间屋子看看书,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春宵点头,推了门走进去。
这是一间卧房,不大,北边一张中式大床,南边整面墙的上半部是扇形细木格玻璃窗,窗台很宽可坐,窗帘边搁着一把沉桔色的吉它,门后边有个扁扁的小书柜,春宵走过去看,她对书籍近乎贪婪的喜欢。这时候,门被推开,一个挺拔的身形熟门熟路走了进来,径直走到窗台边拿起吉它转身再向外走,然后他与春宵脸对脸撞个正着,春宵睁大眼睛看住他,黑暗中的春宵从来不知,这有何不妥,受惊后总习惯睁大眼睛瞪向对方,斜阳全部洒落在年轻男子的身上,把他变成一支燃烧的火炬,春宵记得他的样子,剑眉深目,鼻子挺拔,脸庞轮廓分明,下巴中间有一道明显的沟壑,皮肤微黑,眼睛明亮燦然,平静地看着春宵瞪着他。
前尘往事如烟如尘,仿若云散水涸,岂复有重来之日。多年以后,春宵都记得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瞬间,都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因为,就在这一天,春宵走进了命运为她摊开的掌心,那里面有智慧、有生死、有救赎、有爱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