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3
早睡早起精神百倍,我是个很有自律的人,只是这种自律缺少了坚持,常常是半途而废。以至于如今已年近不惑之年,仍一事无成,昏然度日。曾经多么远大的理想与目标,被现实摧毁得一地鸡毛,确切地说应该是被自己的懒惰与拖沓。骨子里那种优柔寡断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劣性,于是无论如何我也成不了女中豪杰。尽管曾经的我被某些人视为工作狂,还被昔日的同事们称作龙錩猛女,也许那都是对我的年少桀骜,懵懂无知给予的一种贬义的浮夸吧。可那时的我亦是二十有三并非年少之人啊,只是不谙世事头脑简单内心单纯如白纸,唯有无知疯狂与快乐。
龙錩应该是我呆立得最长久的工厂,那里面的故事比出厂的产品还多,估计十个货柜也装不完。工厂是两个曾经穷困潦倒的台湾老板在一个大款朋友黄董的扶持下所开设,黄董当时占据着最多的股份,他自己另设的塑胶厂要比龙锠大百倍有余,他家境殷实,改革开放不久便过大陆来做投资。有人说他是打着投资的旗号,远离台湾夫人的束缚过大陆来找二奶的,这也是在他衰败与落迫之后,众人所得的结论与调侃。据说当时的注塑机如同印钞机,可谓日进斗金,黄董是趾高气扬风流倜傥,身边的人无不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他不懂管理也不予事务,整日花天酒地豪掷挥霍,属下之人也伺机敛财,若大的家产被一群鼠辈之人在日渐掏空。后来办公室一个叫张雨的女子从他的地下情人跃身于老板娘之位,掌管起工厂的财政大权,而众人的中饱私囊已将工厂亏空成壳,张雨也趁机将所剩财物畈卖转让,捞上一笔逃之夭夭了。后来败落得一滩糊涂的黄董又返回台湾找夫人融资,又过大陆开过公司办过厂,但都一蹶不振不了了之。再后来他便灰头灰脸地频繁来龙锠拿钱,随着龙锠生意的日渐冷淡到最后的转让,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在深圳那片年轻的热土上,曾经从一条流水线十几个人的小作坊,历经几年的时间慢慢发展壮大成两三百人的小工厂,两个姓陈的台湾老板没少花心思下功夫。他们一个是木匠出生,精通设计和开模,一个是捕鱼为生,负责生产和管理,一个品性淡雅一个粗俗大咧,如此相辅相成,成了最好的合作伙伴。他们初来大陆,都曾是寄人篱下的打工者,过着饥不饱腹的日子,在各自的努力和外界的机遇下方才出人头地。如若他们珍惜这样的机会和友谊,如若他们能以更宽广的胸怀和睿智的眼光去发展,那么也不会有十多年后的萧条惨败。或许最后的不欢而散也与他们生活和情感上的结外生枝所有着必然的联系。
一个是负责业务和设计开模的陈董事长,一副金边眼镜下的温文儒雅笑容可亲,在工厂的时间稀少,来办公室的时间更甚。偶尔有厂家请客吃饭在酒席上能见到他,被群拥着敬酒,喝得眉飞色舞,然后会在回来的车上和几个文员开着不仑不类的玩笑,因为他是董事长,我们也便跟着附声大笑。后来厂里专门为他备了部海马牌的车,坐在他副驾位上的每次都是他的小秘,一个看起来很是斯文清秀喜欢脸红的女孩。当然任陈董的小秘是得有两把刷子的,英文得四六级,能与国内海外的客户沟通,能操作各种绘图软件,懂得图文的处理与发布,或许还有一条是要经常陪陈董外出见客户。其实陈董已是五旬之人,儿女已双双成人,在他功成名就时被迫与原配夫人离异,全仰仗现夫人的心机和手段。那是一位来自湖南的女子,身材高挑,五官精致,之前和陈董在同一公司共职,或许那时就滋生了情愫,尔后随着陈董的自立门户,便投怀送抱了。一个是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一个是风趣沉稳的成功人士,一个贪图钱财,一个垂念美色,尽管年龄悬殊,尽管流言蜚语,她以腹中之子相挟,他无奈改名做了陈世美。然而他生性风流,娶得娇妻仍不满足,在二任待产之时,私下与小秘出游垂钓,如此隐密之事居然被八卦的我们给遇见。他悠闲地坐在某个公园的水池一角,小秘静候一旁,尽管人来人往还是被眼尖的我们给发现,瞬间的不可思议之后赶紧全身撤退。回工厂免不了一通添油加醋的八卦,与我们日益熟识的小秘依然喜欢脸红羞涩,但却也不以为然。或许这样的事情已是众所周知,不过只能当一时茶余饭后的调剂热闹一下而已。
比起陈董的风流,另一个陈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更谨慎圆润罢了。看似平日里口无遮拦大大咧咧之人,其心思很是细腻慎密,不然也管理不好整个工厂的生产计划和运作。他的情人也是之前与他共职的同事被我们称作珍姐,娇小清秀的湖南妹子,做着高薪的报关员工作,曾经还给过他经济上的救济。只是这位湘妹子太过直爽良善,抵不过陈总的能言善辩和花言巧语,一直尽心尽责地坐着情人这个位置。当然她的付出也是有回报的,而且这回报有些大公无私,那便是对她的家人,陆续被安排在了工厂几个部门的要职。妹妹挂着她的旗号任报关,弟弟做司机兼总务,弟媳做采购,妹夫做生产主管兼承包工厂食堂,妹夫的弟弟做仓库主管,一家人关关相照捞尽了不少油水,可谓是一个人的牺牲成就了一家人的辉煌。陈总的夫人被大家称作陈太,在宝岛台湾照顾着三个还在上学的儿女,每年暑假或是春节之际都会飞到深圳工厂一家人团聚。陈太显得很是富态利索,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这也缘于她宽厚的心态和安逸的生活吧。她常常会端一些零食水果到办公室让我们分享,而她对珍姐一家人的特别亲切和溺爱让做为旁观者的我们有些匪夷所思,她的知晓与否到现在还是一个未解的谜。每逢她过大陆时,珍姐便会消声匿迹,清洁工阿姨也要将台干楼清捡一番,尽管这样,还是免不了有露陷之时。梳子上的头发丝,衣柜里男西装下套着的女西装,吓得脸青的阿姨找着各种理由搪塞,把目标转移到陈董夫人身上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或许陈太早已是心知肚明不愿揭穿罢了,事件终是不了了之。或许是陈总做贼心虚,对陈太毕恭毕敬,在众人面前尽显恩爱绅士之风度,而他们真正的家庭生活外人也并不得之。
当时的工厂生意是蒸蒸日上,两个国外的大客户订单一张接一张,国内的小客户下单也不断,生产线上加不完的班赶不完的货,每天六七辆货柜摆满了厂区的操场。那时人工低廉,产品没有竞争,老板们是赚得盆满钵满,每天晚上在台干楼与管理层的人砌长城码四方。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厂区都弥漫着赌博的味道,每到中旬发粮之日便着实成了赌场,饭堂的小卖部里人层堆砌炸金花打三公,人民币在赌桌上像纸一样被传来传去。一个烂赌的拉长常常是工资在口袋还没捂热就成了别人的菜了,然后东挪西借,再还再赌再借,如此恶性循环,以至于二十大几还找不到对象。而我们每天在五点半下班吃过饭之后,便两两相对打起拖拉机,以两瓶饮料或是两支蒙牛雪糕做赌注,也是费尽心思在各种嬉笑骂咧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傍晚,荒废了那么多的大好时光。
其实读书是最辛苦的,因为每天要涉及不同的东西,而工作是千篇一律的,今天重复着昨天的事。每天的八个钟,真正用来工作的只有不到一两个小时,其余时间多是用在了闲聊和部门乱串中。彼时的我在办公室属于活跃人士,喜欢开着大大小小的玩笑,做着各种各样的丑角,因为无知所以无惧。会在没有男同胞在场的情况下使出浑身力气换饮水机上的水桶,会在产线赶货调不到人的情况下去仓库帮忙装货柜,会在供应商请客吃饭的餐桌上被当代表去给老板们敬酒,会在商场搞活动时跑上台比赛,会开着厂家送货的货车在操场上转悠,没有不敢说的话也没有不敢做的事,于是我成了大家眼中的女汉子,赐予我猛女的头街。那时的我就像个小丑一样只为给大家带来欢喜和愉悦,却不知要自我的提升与进步,做着毫无技术含量的生管,排着按步就班的生产计划,过着两点一线的乏味生活,却从未想过好好计划自己的人生。那些年的打工生涯是快乐的,也是空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