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非真世界·天变 第二章 司马凛城(2)
“水或许可以往高处流,但它永远也不会往回流,就像消逝的时光。”——司马凛城
印象·司马凛城
文/怀山若水
1
一位华服老者枯坐亭中,雪白的貂绒大氅虽然惹眼,单薄的身形却难掩颓态。他满头白发,鬓角微乱,宽阔的额头上布满了岁月的年轮。他的眉毛打了结,双目似睁似闭,瘦削的脸庞黯淡无光。
“老当益壮?嘿嘿,如今连横刀立马的骁侯大人都会咬文嚼字了,看来止战养息的新国策真是深入人心了!”老者有气无力地冷笑一声,低头摩挲起手里的竹箫。
这是他儿子的东西,司马凛城认识这支箫。它通体暗红,色泽温润,选材自叠翠城外一色峰上的紫彤竹,由音律大家萧鹤立亲手制作,是北轩淳生前的至爱之物,即使行军打仗也从不离手。
“是啊,正是托了你们这些想要止战养息人的福,在北征中死难的将士们才能躺在这块风水宝地上与青山绿水作伴,真是生前刀光剑影,死后风光无限啊!”司马凛城不请自便,在北轩濡对面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北征七年,捐躯的将士之多,以至最后一年都无地可埋,只能把尸身焚烧成灰,撒入那一汪湖水之中!司马凛城,连王上都为此垂泪,难道你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北轩濡惨笑着问。
“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关键是要看值不值得!”司马凛城一捶大腿,音量陡增,“难不成当年高祖烈王是靠着止战养息开疆辟土的吗?真是妇人之仁,惺惺作态!”
“你说老夫惺惺作态?”北轩濡猛地睁开老眼,站了起来,“你别忘了,除了王上的老丈人,老夫还是一个死了儿子的父亲!”
“那又如何?我弟弟不也战死了吗!好歹你儿子还能长眠于此,也算是魂归故里了。可我弟弟凛峰却尸骨无存,至今只能在异国他乡做个孤魂野鬼!”司马凛城迅速地扭过头去,抹了一把眼角。
“可老夫的淳儿才三十九岁啊,连四十岁的生日都还没过!”北轩濡把枯槁的手掌重重拍在石桌上,老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老夫年轻时为国事与治学所累,好不容易年过四十才得了一双儿女。如今独子先我而去,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你可能体会?司马凛城,这些可都是拜你所赐啊!我北轩氏一门至此断绝,你叫我北轩濡将来如何跟先祖交待!”
“北轩世伯息怒,爹,有话慢慢说……”亭外传来司马世治劝解的声音。
“闭嘴!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滚远点!”司马凛城吼回去。
“司马凛城,你纵横北疆四十年,伴马人都管你叫神鬼将军。既然你有神出鬼没之能,当初怎么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世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你,功败垂成不说,一个疏忽就断送了整整两万条人命,你……你真的该死!”北轩濡压低了声音,孱弱的身躯止不住瑟瑟发抖。
“够了,老鬼,这个话你说了三年,我也听了三年了。我当时是真没想到已经山穷水尽的雪狐部竟然还会临阵反戈,也完全没料到巫马铁牙那个老混蛋竟会把埋伏设在一个冻湖上!”司马凛城低下头去,“不过你没说错,我……的确该死。这三年来,我一直为此悔恨不已。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生不如死!”
2
秋风悲戚,吹起一地黄叶,仿佛枯蝶乱舞,纷扰不息。
“骁王大人,请你离开吧,老夫余生……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北轩濡长叹了一口气,落寞地坐了回去。
司马凛城欲言又止,只得缓缓起身。
“你……你弟弟的尸骨还是没有找到吗?”北轩濡忽然在身后追问。
司马凛城停下脚步,摇摇头,“都三年了,怕是找不到了。算了,凛峰他从小就是个野惯了的人,就让他跟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长眠在一起吧,也免得一个人寂寞!”
“哦。”北轩濡顿了顿,然后说道:“另外还有件事,老夫思虑再三,认为还是跟你说一下为好。”
“刚才不还在赶我走吗?怎么这会儿又有话要说了?”司马凛城转回身,语带挖苦。
北轩濡一脸木然,“桓无涯的儿子桓无疾刚从亚兴城回来,说那里的学宫分院越搞越不像话了,满院子都是外族人。听说学政司对此很不满意,正打算召回那里的首席宗师问罪。”
司马凛城浑身一震,“你是学宫的首席大宗师,跟我说这些干嘛!”
“亚兴分院的首席宗师可能要被王廷问罪,这真的与你无关吗?”北轩濡的反问尖锐如刺。
“北轩濡,你什么意思!我早就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畜生!我的儿子只有世治一个,没有别人!”
“都二十年了,世事艰难,父子之间,你这又是何必!”北轩濡轻声慨叹。
“二十年怎么了?你又没被儿子用剑架过脖子,你懂什么!”司马凛城的心里升起一团火。
“老夫当然不懂,老夫的淳儿活着的时候可孝顺得很呢!”北轩濡垂下苍髯皓首,呢喃的声音隐没在风里。
3
把丹心亭抛在身后的司马凛城,头也不回地沿着山脊线快步前行。儿子和孙子虽然紧跟在后,却没一个敢多一句嘴。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个伴马人的女子,搅得父子反目成仇,差点使司马家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时光荏苒,但司马凛城怎么也无法原谅儿子在那关键一刻作出的忤逆举动。
伴马人!又是伴马人!这笔旧恨新仇何时才能作个了断?司马凛城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问题,一时只觉羞愤难当。
山路朝着碧血湖的方向延伸,凛城忽然发现两边的墓碑正在渐次增多。他不由放缓脚步,逐一望去,一如当年在阵前检阅三军。只是那时的热血儿郎换作了如今的冰冷石碑,雄壮的鼓号变成了凄怨的秋风。
“唉,七年北战几人回?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片草原、几个部落吗,咋就打不赢它呢!”司马凛城轻声自语。
“爹,你真觉得王廷不该与伴马人的巫屠汗国和亲吗?北征之战就真的应该继续打下去吗?”司马世治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司马凛城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喜欢打仗吗?我就是觉得不甘心啊!死了那么多人还没打赢,将士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可打不赢的仗再继续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
“放屁!”司马凛城勃然大怒,“披坚执锐者,只求输赢,不问生死,只要死得值,哪怕一万次也可以!”
“可您只有一个弟弟,死一次就没了!”司马世治弱弱地顶了一句,显然他在儿子面前挨了父亲的骂,脸面上过不去。
“你!”司马凛城一时语塞,憋得脸色发青。
4
“爷爷,爹,我……我去前头找怀琥了,你们慢慢聊,别……别吵架啊。”司马怀璋一溜烟地跑开了。
“这孩子,自打加入乌衣巷成了獬刀卫,别的没学会,见风耍滑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司马凛城停在原地,嘴里不住地骂道。
“爹,既然您讲这话,那儿子就不能不多说两句了!”司马世治咬了咬嘴唇,仿佛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反正你小子给我受的气也不差这一回了!”司马凛城瞪了儿子一眼。
“爹,您嘴里的那片草原是一般的草原吗?当然不是。”司马世治说道。
“青影草原横桓中陆北部,东西绵延九千里,南北纵深三千里,简直浩如烟海。至于伴马人,那也不是几个部落,而是几百个部落!他们生性耐寒,民风彪悍,常与野兽为伍,能训练出亦人亦兽的巫灵和饮血武士。据说这些部落中还有一部分人的祖先来自北陆的雪语高原,是上古时代天葬之灾后的幸存者。”
“他们可不是知足忘忧的纳澜人,也不是贪婪蜕化的流沙人。伴马人的性子里充满了茹毛饮血的野性,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生存!说句实话,咱们的学识可以创造财富,咱们的武力也可以开拓疆土,可真要想彻底征服这些千年土著,仅凭那些东西怕是不够的。依儿子看,如今咱们百旗人跟伴马人比起来,还真是缺了点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血性!”
司马凛城一愣,随即冷笑连连,“亏你还知道有血性这个东西,我还以为怕事的人都不懂呢!”
“爹,我不怕事,更不怕死!”司马世治倔强地昂起头,“可是,偌大个大真王朝,光咱们司马家不怕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意思?”
“四贤王拓疆,缔造了咱们百旗人的盛世王朝,继平王的《玉帛诏》之后,王朝子民们乐享太平,这一晃又是三百多年。都五百年过去了,如今的王朝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大真王朝了。习惯了繁花似锦、歌舞升平的日子,有谁还会真的想要打仗,还又有几个真会打仗的人!当今王上一心想超越先祖,做个千古一王,雄心壮志固然可嘉,但……但总也要审时度势、量力而为吧?让一群富得连路都不想自己走的人去跟一群穷得只剩下命可以拼的人打仗,这能行吗?”
“说下去……”
“所以,今时今日,我们都得慎重其事。司马家立世数百年,靠的是历代先祖的血拼,又不是哪家哪族施舍的恩惠。凭什么现在要为了别人家的千秋功业而舍弃自家的太平日子呢?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到最后还不是弄得自己家破人亡,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爹,您可以笑话我怕事甚至怕死,但作为司马家族的嫡长子,我一直都把守护家业当成是此生最大的荣耀和责任。为了家族的存续,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但如果让我为了别人家的荣耀而使自家受损,那我绝不苟同。这就是儿子想对您说的话!”
非真的世界·至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