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沉没
文/混血格格巫
-01- 返程
“哎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点起来，你这个败家的小祖宗哎～！”阿霞骂骂咧咧地掀起被子，对着小子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嗯——娘，俺困——”小子努力想睁开惺忪的双眼，瘪瘪嘴，马上就要哭出来。
“等上了船，有你睡的时间！还哭？给我憋回去，麻溜的起来！”
小子使劲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然后委屈地看着他娘说，“俺饿了——”
-02- 逃亡
阿霞来到这个海边小城生活大概有十多年了吧，刚逃过来那会儿，她还是个小姑娘，正值二八年华，如今已经是眼前这个四岁小子的娘了。
她早就忘了家乡最初的样子，她的记忆里，似乎只剩下在连年战火和饥荒肆虐共同摧残下的残垣断壁，还有街口巷道上人们的哀嚎。
能从那人间炼狱般的废墟中逃出来，对她来说，或许是个奇迹。她记不清具体的经过，只记得那条求生的路很长，耳畔不停传来阿爹阿妈的催促声，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终点。
逃难的队伍中不断有人倒下，路边也经常能看到有人抱着毫无生机的亲人嚎啕大哭。她不愿去想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她和她的家人，只是低着头紧跟着爹妈，右手死死抓着年幼的弟弟。
不知道走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她突然感到人们开始朝一个方向加速奔跑，她下意识朝那里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走到了站台附近，不远处停着一列火车冒着烟鸣着笛。
-03- 走散
她猛然清醒，那一列火车承载的是他们生的希望。同一瞬间，她的爹妈开始拽着她和弟弟往车站跑去。小小的站台上挤满了人，求生的本能促使着所有人都发了疯似的想爬上火车。被人群推来推去，阿霞一家好不容易才挤到了火车边。
阿霞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节堆满了货物的车厢上，阿妈在一边小声啜泣着，弟弟紧紧拉着她的衣角，她能感觉到他在微微的颤抖。
站台上还有不死心的人在追赶着离去的火车，可是阿霞却看不到她爹的身影了。刚刚火车突然开动，可是阿爹却还没来得及爬上来。
“俺们这是要去哪里？”弟弟轻轻地问。
“去哪里都成，就是别在这个死人堆里呆着哩——”阿妈嘟囔着。
“那阿爹呢？”
阿妈没有回答。
-04- 安生
一转眼，她来到余家已经一年了。一年前，他们娘仨跟着列车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海边小镇上，遇到了带着孙女上街置办年货的余家老太。她老人家心善，看他们无依无靠的，就收留了他们。
余家在当地算大户人家了，一家老小加起来有十几口。阿霞和她娘平时就给余家当帮佣，不仅有住有吃，每月还能挣到工钱。余家人从来没把他们当下等人看，弟弟还小，做不了工，余太太就让他跟着余家的孩子们一起，认字学习。
这日子，算是安稳下来了，阿霞知道，在这乱世，能遇到像余太太这样的恩人，是有多么的难能可贵！但是，阿霞常常在想，不知道阿爹现在在哪里？能有他们这么幸运吗？
每天晚上，哄过弟弟睡觉，阿妈都会在窗口伫立很久，看着她的背影，阿霞知道，阿妈也在想同样的问题，她久久凝视的远方正是家乡的方向。
-05- 木匠
来到这里的第五年，阿霞嫁给了木匠。她搬出了余家的宅子，和木匠搭伙过起了小日子，虽然木匠赚的钱足够养活两个人。但是阿霞还是坚持每天都去余家做工，就当是为了报恩，余太太说过，只吃得惯阿霞做的饭。
木匠是这里出了名的老实人，手艺也好。一年前，他去余家做木工活，第一次遇见阿霞，一眼就相中了。不好意思明说，只得隔三差五的跑来询问阿霞余家还有没有木工活需要他帮忙。
阿霞被他问的烦了，便下起了逐客令——
“我说你这人怎么不知趣啊，整个镇上那么多户人家，你怎么就死盯着这一家的生意？”
木匠被她这么一呵斥，更是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俺……俺可以……不……俺可以不要……不要工钱的……”
正好被路过的余太太听到——
“你这小伙子，怕不是看上我们阿霞姑娘了吧？”
这一说，木匠的脸更红了，阿霞也羞涩的一时语噎。互相望了望，又不禁笑了出来。
后来，他们俩越走越近，一年后，由余太太亲自做媒，两人结成了夫妻。
-06- 小子
婚后第二年，阿霞给木匠生了个大胖小子，阿霞想让余家给儿子起个响亮点的名字，木匠毕竟也是个粗人，不愿意理文绉绉的那一套。
“就叫小子！好养活！”
阿霞想想也是，如今这世道，谁还在乎你的名字，能活着就好。这“小子”叫着也着实顺口，抱起小娃娃亲了两口，“小子！小子！你就是我的宝贝小子啦！”
-07- 变故
阿霞很奇怪，今天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无缘无故的大哭大闹，怎么哄都哄不好。
阿霞抱着他去问阿妈，可是阿妈也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任是给谁看都瞧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阿霞好不容易把小子哄睡着了，看着他哭红的小脸，心里慌慌的，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木匠死了，做木工的时候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撞到了石头。
得知消息的阿霞呆了半晌，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走到床边，抱起已经熟睡的小子，“你今天一直在喊你爹吧？”
-08- 家书
阿霞接过余太太手中的信，迫不及待地拆开。
“娘，弟弟来信了！他找着爹了！说是过段时间要接我们回老家呢！”
阿妈抓着余太太的手，含着泪激动地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
几年前，弟弟就离开小镇出去当兵了。行军途中，也顺路打听阿爹的消息。没想到，阿爹在和他们走散没多久，就参了军，一直在家乡附近活动着。而弟弟选的这支小分队，正是要去和他家乡的部队汇合的。
父子俩见面后，拥抱了好久，终于可以一家团聚了。
-08- 告别
小子磨磨蹭蹭地穿着衣服，他不明白为什么娘和姥姥都这么急切的想回故乡，他甚至都不明白故乡是什么意思。
余太太来送行了，阿霞虽然归乡心切，但还是舍不得余太太，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把她当成亲奶奶对待。
余太太心里也不舍，但还是拍着阿霞的手，“回去好啊，人，总要落叶归根的！”
余太太的小孙女轻轻扯了扯阿霞的衣角，“这包糖，给小子在路上吃吧……”
阿霞摁着小子，跪下来，给余太太磕了三个头。
-09- 登船
阿霞好不容连催带赶把小子拎到了码头，弟弟和阿妈已经在船边等他们了。
码头上人满为患，人们都匆匆忙忙地往船上搬着货物和行李，挤来挤去的。有一瞬间，让阿霞想到了当年的火车站。
就在阿霞抱起小子，准备登船的时候，怀里的小子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俺不要上船！俺不要上船！”
阿霞不理，抱紧他往台阶上走。但小子死死抓住扶梯，不让阿霞往前挪一步。后面开始有人骂骂咧咧起来，“走不走？不走让我们先过！”
阿霞觉得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就让弟弟和阿妈先登船，她抱着小子下了台阶。
小子趁机挣脱开阿霞，一边哭一边往回跑，阿霞边追边骂，“你这个混小子，胡闹啥呢？！”
小子大哭，“俺就是不要坐这个船！”
-10- 沉没
阿霞眼睁睁地看着船驶离了码头，下一趟回家的船，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排的上。
码头上送亲的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往回走了，她转过头狠狠地瞪着此时已经停止了哭闹的小子。
抬起手，正想着要好好揍这小子一顿。却听到岸边传来惊呼声。
她循声望去，远处冒起了浓烟，那条她错过的船，在浓烟中摇晃着，慢慢沉到了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