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跨物种者
“我是一个跨物种者。”C平静地说。
看我有些迷惑,C补充道:“也就是说,我不认为自己是人类,我觉得自己是动物,是狗。别笑,真的。我上网搜过,没有找到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我擅自创造了这样一个名词。”
我看着“它”的眼睛。在人类的世界中,此处的人称代词本应用“她”,但是基于C的强烈要求,我选择尊重它的意见。只是,我在心里犯嘀咕:“这人别是有妄想症吧?”
我:你有什么具体的症状呢?对不起,我不是说这是疾病,我的意思是,你有哪些不同寻常的表现?
C:我觉得自己是狗,其实就跟你们觉得自己是人一样呀。如果非得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闭上眼睛会觉得自己有尾巴,有被毛。(笑)
我: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是跨物种者的?最初有没有纠结过?
C:很平淡。就是高中有一天在路口等红灯,突然一个想法冒出来:“如果我是狗呢?”没想到,这个想法使我兴奋得全身发痒。我试着在心里吠叫了几声,一种强大的快感包围了我,我从未体验过比这更震撼的感觉。我想,这就是做回了自己吧。
我(笑):所以就开始养狗了?
C(正色,摇头):不会的。现在家里有狗,但是等把它送走了就再也不养了,一条狗活十几年,死了多心疼啊。上一条狗死了挺长时间,现在还缓不过来呢。
我:你对人类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不适应么?比如饮食、社交……
C:基本没有,毕竟我的身体是人的身体。只有一点,我害怕看到人的裸体,更害怕看到自己的,可能因为身体的形态和我的内心定位差距太大吧。
我:那会很痛苦吧?很多类似的少数派,比如同性恋者,跨性别者,都很难自我认同。
C:不会啊。为什么要痛苦呢?我并不危害别人,当然了,我比LGBT人群幸运,人们听我这么说都不会当真,只会觉得很可爱。我也就将错就错了。再说,我知道自己活在一个人类的躯壳里,并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并不能通过科学手段改变,所以也就不存这种希望了,并不存在想出柜或变性而不敢的问题。
我:会不会做出一些自己物种才会做的动作?你知道,就是让别人觉得很怪异的那些。
C:不会啊,只是心里想想。毕竟活在人类社会,还是希望循规蹈矩一点,不要吸引太多目光。
C口齿清楚,思路敏捷,并没有没有精神疾病的征兆,不过我还是发问了:你有没有进行过精神或者心理方面的诊断?
C:心理方面的没有。精神评估倒是有过。我做过一个实验项目的被试,开始前进行了一次精神评估,大夫说我非常正常。
我:作为一名跨物种者,你的精神世界和别人有什么区别吗?
C(思考片刻):其实还挺大的。三点吧。第一,性别意识很模糊。你知道,除了发情期,雌雄的表现基本没什么不同,而人类的身体使我没有发情期,所以“性别”这个概念总是被我忽略,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呀,为什么要分男人女人呢?我看人总是先看优缺点,都看完了,最后才想起来,他/她是男的女的。所以我可能很难去恋爱,因为我只会热爱那些好看或者聪明或者既好看又聪明的人类,但这是一种无差别的热爱,连“性别”的概念都很模糊,更不用说“性取向”了。我大概无法对人类产生一种肉欲的渴求。
第二,我从不觉得人是万物之灵啊人最高等啊,可以说我很谦逊,humble的那种。你想,人活着要有无数的生命为他去死,他吃掉它们,抢夺它们的奶水、剥下它们的皮毛,做了多少坏事啊。但是没办法,人要活着,就得这么做。我在人的身体里,我也得这么做,我不可能像植物一样奉献、逆来顺受。但是我还知道带着负罪感活,我经常想做点好事,少杀生,痛苦使人清醒嘛。我觉得这比把“好吃就行”挂在嘴边的人强,他们老觉得自然界的一切都是为他们服务的。
第三,我挺……开明的吧。这是作为跨物种者给我带来的最大好处:我已经是世界上最怪异的一个了,不是我宽容,而是其他人的怪异相比于我,都十分正常。你上面说的同性恋啊,跨性别啊我都能接受。我甚至会站在恋童癖的角度想问题。别误会,我没有一点洗地的意思,无辜的是孩子,不是他们。我只是很中立地去想,人都想活成自己本来的样子,可是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恋童癖,那他不但得不到这种鼓励,他还得时时处处压抑自己,并且说得狠一点,他死了反而是为民除害。上天真不公平啊,生了一些天生该死的人。这么想我就特别困惑,特别头疼。
临走的时候我送了C一只玩具狗,它高兴地跟什么似的,还拿到脸旁边,问我:“像吗?”我笑着点点头:“像,像神了。”它们的眼睛都很大,比人类的眼睛要干净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