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之南（16）

在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一刹那，文漪的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知道，她真的是彻底、永远告别了曾经的生活，她费了近二十年的力气，终于挣脱了祖祖辈辈生活、轮回的怪圈，她似乎已经看到一种文明、干净、健康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玉兰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已经好了很多，她准备送文漪去大学后就去汕头打工，文漪表示要自己去大学，不需要母亲送，玉兰则坚持要送，一个来家里玩的邻居也说，外面的世界有多少坏人，文漪最后只得向母亲妥协。

文漪的这个暑假过得格外愉快，她的精神状态也特别好。她在家里帮母亲做些农活，闲下来看看小说，家里的书实在少得可怜，放假前，她买了一本《飘》、一本《白鹿原》，都是盗版书，10元一本。《白鹿原》她在初中时已经看过，第一次看时，这本书给了她荡气回肠的震撼感，如今时隔几年重读，她不禁再一次热血沸腾，那些可歌可泣、鲜明深刻的一个个曾经活跃在历史深处的人们，做出了的或大或小动人心魄的事件，实是可歌可泣。文漪觉得，自己也应该像书中人物一样，为了自己的梦追逐一生。

离开学还有十多天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文澜寄过来的。玉兰要求文漪给她读信，文漪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读着读着，她本来愉悦的心情一下子被破坏殆尽。正如表妹惠英所预言，文澜受骗了，她付尽一腔真情、与之私奔的男人叶强其实是有妇之夫，而且还有一儿一女。叶强在诱骗文澜过程中，所讲的许多话都是假的，他在文澜面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痴情的富二代，其实他是一个无正式工作、带点黑社会背景的人，经常靠带着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替人讨债为生，没活做的时候，也会去做时苦力讨生活。有一天夜里，叶强用过QQ后，忘了关掉就出去了，文澜出于好奇，上去聊了一下，发现上面有个女人竟然是叶强的老婆，文澜顿觉五雷轰顶。此时文澜已经怀有身孕，即将临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孩子生下来。几天后，文澜生下了一个男孩。此时，叶强正处于失业中，他连所租房子的房租也付不上，而且叶强酷爱赌博，经常身无分文，有时候还负债累累。文澜无奈，只得写信将实情告诉自己家里。

玉兰听到此消息，不禁五雷轰顶，她的三个女儿，如今有二个的人生已经走入了完全的黑洞。距离文漪开学不到二十天了，玉兰决定将文漪送入学校后，就去看看文澜，也许，应该带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具体怎么样玉兰没有想好，但是她知道，她必须去看一看。

这天，玉兰正在客厅中剥绿豆，绿豆是她前一天与文漪一起从地里摘回来的，晒了大半天，先是用棒槌反复捶打，再将其中没有捶打好的绿豆用手剥下来。玉兰正专心致志地剥绿豆时，忽然家里堂屋正墙上所挂的一幅毛主席像一下子掉了下来，画轴接触地面所发生的巨响震得玉兰的心忽地一沉，她抬起头来，发现画幅落地激起了一地灰尘，再细看那幅画，已经摔成二段，恰好从毛泽东的脖劲处撕裂开来。玉兰一时不觉有了触目惊心的感觉，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果然，这天晚上，她就接到了电话，电话是叶强打来的，家里没有电话，电话打到了邻居家里。叶强告诉玉兰，说是文澜于当天下午抛下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跳楼死亡。叶强的话尚未说完，玉兰手中的话筒就从手中滑落到地，她甚至忘了对叶强破口大骂，邻居看到玉兰的身子晃了晃，忙上前扶住她，道：“玉兰，你没事吧？”玉兰摆了摆手，慢慢朝家中走去。

几天后，玉兰坐上火车，送文漪去读大学，文漪以为母亲受到文澜的打击，会性情大变，一改往日的泼辣习性，结果她完全猜错了，玉兰送文漪到学校后，第一次去饭堂吃饭，一听说吃一顿饭要二元钱，玉兰马上表示了强烈的厌恶，当着文漪同宿舍同学的面尖叫一声：“吃顿饭竟然要二元钱？！我不吃！”文漪很尴尬，可是她很饿，而且她知道，今后她就要在这所大学里生活下去，她必须得吃这样的二元钱一份的饭，所以，她买了一份饭，玉兰非常不情愿地把二元钱扔给了文漪；下午，两人拿了银行卡去银行取钱交学费，学费只用交一半，4000多元，另一半被省财政厅给交了，取钱时，文漪竟然忘了取钱密码，文漪又是一阵破口大骂；晚上，文漪与宿舍同学一起，在房间休息，同宿舍同学中，有一个同学有一部小小的手机，文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巧的手机，不禁好奇地凑上去看，玉兰在旁边奚落道：“看什么看？看了你也别指望买。”文漪心中瞬间生起了强烈的反感，她本以为文澜的死，会使母亲的发情发生强烈的改变，看来她错了。文漪想起了小时候与母亲一起去逛集市的一件往事，那次，文漪口渴得不行，对母亲说她很渴，母亲也是当着众人的面说：“渴死你也别指望给你买水。”文漪的心不禁冰凉，如今那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母亲的话永远都是这么刻毒，母亲永远都不懂得给别人留哪怕是丝毫的情面。她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买一部手机。

玉兰送完文漪，就去了叶强的老家四川，当她到达那个小县城的时候，所看到的，只是文漪的骨灰。玉兰走到叶强面前，没有看他的脸，只是竭尽全力，狠狠抽了他两个耳光，随后踉跄地向转身离去。那天下着小雨，玉兰没有撑雨伞，她就这么任雨淋着自己，手中的骨灰盒却异常沉重。她的数学观念一向不行，她细细回想，竟然想不起来文澜的出生日期了，

买手机的愿望在半年后就实现了。其实文漪初到学校的生活非常艰苦，文勃时年高三，文晖高二，二人每人每月需要二三百的生活费，文仁洋每三个月给文漪寄一次生活费，每次只能寄400，这400元钱还不够文漪一个月所用，文漪只得利用课余时间去家教。那个寒假，文漪同时做五份家教，每天不停地奔波于几个家庭，晚上直做到十点多才能回校休息。到开学时，文漪就发现自己的辛苦是非常值得的，她利用寒假家教的钱，买了一台三千多元的电脑，又买了一部二千多元的诺基亚手机，这部手机足足陪了她整个本科时代。

有一天晚上，文仁洋打电话告诉文漪，刚刚给她打了生活费，让她第二天去取，说完生活费问题，文仁洋提到了文滔的问题，说是文滔经常遭到丈夫毒打，文滔有一天深夜翻墙逃走，从此再也半天消息。大家各种传言都有，最主要是说她死了。文漪的心情异常沉重，她想起了文滔那小小的、瘦弱的身影，想起了文滔为了给自己买一箱方便面，在田野里的阳光下挖蒲公英的情景，她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了。文家的三个女儿，似乎只有她还过着正常的生活。

大二的时候，文勃考入了一所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与文漪选择了南方相反，文勃选择了寒冷的北方。